金羽和鹿铃亥一行人向森林中心的摸索时，何清依然昏迷着。等他恢复意识时，天已经大亮。他身处在一个墙壁与家具皆是木制的房间里，明亮的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又钻进门窗，直直照射在何清的脸上。

他睁开眼就被那光晃了晃，险些以为自己已经被上了酷刑，适应之后才开始打量自身的处境。

藤蔓仍缠绕在身上，把双臂都反捆在身后，不像刚把他拖来时那么紧的勒着，但也绝不是可以挣扎开或者乱动的程度。

头发可能被扎起来了，他能感觉到不熟悉的头皮拉扯感，也能看见软趴趴搭在他肩侧的、从后脑蔓来的墨绿藤条。

侧脸上还有点疼痒。

挺好，他都不用想办法进来了，现在就等人来救。何清漫不经心地想。

他看见一个21面的骰子从卫衣口袋里飘出来，在他面前转了转，又慢悠悠地飘了回去，像是在提醒何清它的存在般。

骰子的功能还有点逆天。

【21面骰-1点：散尽家财使用后可立即传送到指定位置，一次性道具。】

十分适合他当下的处境，但是这种要么和法兰西斯有关系要么和薛亿有关系的东西，他暂时不打算用。

何清刚准备把耳麦取出来，就听见蓬络极具辨识度的声音远远响起，充满活泼的少年气却带着暴怒和烦躁。

“检查也检查过了，看也看过了，你们还保着他干什么！是不是老糊涂了？！我说过他只会带来灾祸！！”

另一个树灵似乎是沉默地任他骂了一顿，在蓬络喘息换气时，用何清熟悉的苍老嗓音不咸不淡地打断了蓬络：“这是树神大人的遗令。”

这不是之前那个让他上登名楼二楼的树灵族长老吗。

那个长老说完之后又低低补了一句：“被不明能量攻击破损的登名楼需要外来者的修补。”

蓬络骤然哑火，已经高窜的怒气被强行压了回去，只剩下能把他硬生生憋死的烦闷。

母亲在献祭前只留下一句遗言：在她死后，桑长老会提她传达她的旨意。

不让蓬络来聆听她亡后的声音，也什么都没给蓬络交代，更没有和蓬络说些不舍的感情。

树神大人走得仓促，特地不想和他告别似的，临别的最后那三天，除了公开遗言，都没再和蓬络见过一面。

蓬络恨死那群贪得无厌的人类了。他的恨意又冒了出来，甚至带着些对树神的恨。如果树神带着树灵族冷漠自保，是不是也不会死，不会只留他孤零零的一个，还要再被何清骗一次。

绕来绕去，这恨意又回到了何清身上。

他冷着脸，散着寒气，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关押何清的房间，森绿的发丝在空中泄愤般乱舞着，桑青长老却是知道他听进去了，恭恭敬敬地拱手退下。

何清没打算装死，蓬络一跨进去就和他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对上，飞舞的长发一僵，紧接着狠狠抽到他的左脸上，沉声问他。

“知道自己暂时不用死，很得意是吧！”

什么都还没说的何清：“......”

何清的脸被打得侧过去，浮起红色，脸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刀口也再次流出血来。

他轻轻眨了眨眼，才知道之前自己侧脸上又痒又疼的是怎么回事。被划伤了啊。

蓬络看到他平静得甚至想笑的表情就又升腾起浓浓的厌恶和愤怒，他快要恨死何清了，偏偏下不了手，更恨了。

这种恨意在看到何清满脸迷茫无辜瞧他的时候到达了顶峰。真讨厌，这个虚伪做作的人类，真讨厌。

可长老，或者说树神不让何清出事，严令禁止。

没关系，没关系，送去做登名楼的祭品何清只会死的更惨，他等得起。

至于下不了手到底是因为长老的命令还是别的什么，他不去深究这个。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直到听见何清用疲惫干哑的嗓音说话。

“对不起。”

遭了，忘记堵上何清的嘴！

蓬络立刻就调动藤蔓去堵何清的嘴，不想听他说话，偏偏何清已经慢慢悠悠补上了后半句，带着认真的疑惑与歉意。

“但你是谁？”

本要堵何清嘴的藤蔓一顿，蓬络心里的小火苗又窜起来了，眼眶飞快红透，简直要哭了，活像何清欺负了他一样。但怒极后，他反而只是笑了一声，喃喃重复道。

“我、是、谁？”

“你他妈不记得了！”

说这两句话似乎就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蓬络粗喘几下，觉得肝疼，很想把何清打晕。

何清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柔韧的藤蔓再度飞袭到他眼前。

蓬络的攻击果然还是滞住了，迷茫委屈和愤怒的情绪隐隐有要和恨意比肩的趋势。他咬牙，周遭的色彩飞快褪去。

荒凉的场景盖过了青翠欲滴。何清被松了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不解地环视了一圈。

窗外，其他的树干枯灰，天地只剩黑白。脚下的房间还留着些淡棕的色彩，不过也将近于无。

蓬络站在他的正前方，平复着短时间内剧烈起伏的心绪，他身上仍然冒着与周遭格格不入地生机，盛绿长青，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受到生命力——那是一种比树神都要更加张狂活跃的生命力。

只是在这个他突然变出的场景下，他的头发断了，七零八落的变成了堪堪过耳的短发，颜色也浅了许多。

察觉到何清的视线，已经渐渐把冲动按下来的蓬络冷冷对他道。

“滚出去。”

何清不打算这时候去自讨没趣，他从善如流地按照字面意思踏出屋门，这才发现他们此时正在一棵古树枝干上的木屋里。

站在门前的小平台往外看，原本绿意浓郁的“死”了，泥土上只有灰黑垂地的枯干。唯一还算活着的就只有他脚下这棵古树，不过看着没有一开始那样状态好。

他摸了摸身侧的树干，对自己所处的方位大致有了数，轻喃：“幻境......？”

那位少主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让他来看幻境，难不成这个场景和他有关系。

蓬络此时也从他身后走出，紧捏着拳，面无表情地扫了一圈外面的光景。

即使已经独自看了几年，再次见到，还是会忍不住心痛。

他气急，又笑了，刻意拿捏着对“知己”的语调，慢慢悠悠地告诉何清：“是幻境，也是未来。”

“怎么样，清清，熟悉吗？”

何清不认为他的语调平静下来就是心情好了。他觉得蓬络现在像快要憋不住爆发的疯子，和通身磊落恣意的气质严重违和。

所以，明智地，他选择了沉默。

这个选择无疑是正确的，避免了蓬络给他一顿揍。然而沉默也引起了这位树神之子的不满，他转身跳下高树，留下的冷冷一句跟上。

独留何清看着这直接跳下去非残即伤的高度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