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虞年告诉时蘅要转为妖修之后,时蘅便惴惴不安。
“为什么?”
乔虞年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他了:“妖修更接近人修,如果你要去宗门参加大比,那我这个身份是最好的。”
时蘅断然拒绝:“不行,太危险了,而且你现在很强,如果转成人修了,到时候连……连……”他哽住了,最后道:“要是连夏浮都打不过了怎么办?”
乔虞年笑了,整个眉眼都展开了,他伸手压了压时蘅翘起来的头发:“哪有那么夸张,而且我有信心。”
时蘅瞪了他一眼:“你都决定好了还来问我。”尾巴都不要了,愤愤转身,丢个后脑勺给他。
乔虞年盯着那个圆润的后脑勺半晌,慢慢地挪过去,悄悄把脑袋靠在他肩上,低声道:“答应吧,要是真又被打回原形了,大不了你养我,不好吗?”
他一双狐狸眼下眼睑染了几分红色,勾引一般道:“你不喜欢吗?小狐狸。”说着,刻意动了动耳朵,去骚动时蘅白玉般的耳垂。
直将白玉染成红玛瑙。
可人还是不为所动。
乔虞年眼珠轻动:好歹没跑走,还是有希望的。
他又更贴近了,道:“要是能成功,我就会变成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模样。”
他的话说的委婉,但时蘅听懂了,乔虞年变成这小孩模样还装失忆,不就是在躲着吗?
如果恢复了成人形态,那就说明他想通了。
时蘅咻的一下转过头,乔虞年躲避不及,脸贴脸,挨得很近,几乎低下头就能亲到。
但时蘅除了脸色涨红,声线还是很稳,问他:“你说真的吗?”
乔虞年的耳尖也泛着粉,在白皮上十分显眼,但好在被他垂下的长发挡住了,镇定道:“嗯,真的,不骗你。”
“好。”时蘅答应了,“但是我有个要求。”
“你说。”
“我必须在场,亲眼看着。”
乔虞年不想答应,倒不是怕失败,而是要用传承秘术的话,过程势必会十分残忍血腥。
他不想让对方看到如此不堪的一面。
但是……
“好。”乔虞年看着他执拗的双眼,答应了。
时蘅松了口气:“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一个月后吧。”
他们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快一年了,而宗门大比在五个月后,还要留月余的时间恢复,剩下三个月赶路,差不多了。
一个月后。
白梅展开结界,时蘅施加阵法,而在阵法之中的,是盘腿而坐的乔虞年。
乔虞年深深地看了时蘅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
时蘅和白梅对视,确定对方都准备好后。
催动阵法,展开结界。
时蘅感觉自己的视力从未如此好过,他看得清乔虞年的每一寸肌肤,看着它们是如何裂开,脱落,血肉没了保护,在妖力的冲击下溃散。
鲜血混合着灵气,化成一股一股的丝线,张牙舞爪,企图逃走,但是这里有时蘅和白梅驻守,它们根本无处可逃。
而在阵法中心的那个人,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像是一团血肉模糊的怪物。
时蘅眼前渐渐模糊,心脏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捏成了酸软一团。
他明白乔虞年走进阵法前的欲言又止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时蘅强压下心头的痛意,他相信乔虞年可以,而他要做的,就是不能让这些妖力逃走。
这样想着,时蘅周身衣摆无风自起,他双手捏诀,中指食指并拢,萦绕着银白色的光,仿佛利剑,与此同时,阵法与他向应和,光芒更盛。
时间慢慢流逝,乔虞年所有的血肉骨丹已经全部解体,只留下了一个人沉睡着的灵魂。
而那些原本犹如触手的血线开始慢慢解散,变成了一片朦胧的血雾,将阵法中心那个雪白的灵魂困住。
时蘅疲惫的双眼一亮,他知道,妖力已经要开始转化了。
.
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了,乔虞年仍旧被一片血雾围住,时蘅放出了方仪,持起华采,共同往阵法输送灵力。
而这时,远在小院和夏浮下棋的赤炎忽然疑惑地抬头,望向了阵法的方向,“咦”了一声。
喃喃自语道:“奇怪,我怎么好像感受到了一丝大鹏血脉的气息。”
想了想,她还是跟夏浮说了一声,然后赶往了阵法方向。
那边,血雾的颜色已经变得愈发浑浊浓厚,它们的范围也越来越小,几乎要凝成了一个人形。
时蘅知道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他心中暗道,乔虞年,你要撑住。
只要撑过去了,乔虞年的境界就不会掉太多,也不枉费他们二人废了大心力求白梅展开结界。
外面,赤炎看着眼前的一片荒芜,眼神怪异:“奇了怪了,我明明感受到在这里的,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而且这里原本是这样的吗?
赤炎指尖缠绕这火红长发,警惕眯眼:“我怎么记得这里应该有个房子的,说起来,不会又和时蘅他们有关吧?”
一脸消失好几天,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她下定决心,刚准备靠近,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劲的能量波动,几乎是下意识,赤炎心里的警报冲天响起!
她赶紧后退。
然后就看见,原本的空地,凭空出现了两个人。
“时蘅?白院长?”赤炎懵了,“你们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发现时蘅根本没给她一个眼神,反而是白梅院长,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面对这样一个美丽知性温婉的长辈,赤炎下意识抿住嘴巴。
时蘅对此毫不知情,或者说,他不在意,现在他的眼中只有那一团红光。
他的心跳加速,不敢张嘴,他怕那颗血红的心脏要从喉间蹦出来了,一双眼睛瞪得很大,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里。
仿佛天地万物都失去了任何吸引力。
在红光将要褪去的时候,时蘅的大脑好像一片空白,又好像想了很多。
最糟糕的后果他都预料到了,他可以接受。
接着,他就看见那个风华绝代的,熟悉的人,就站在那里朝他温柔地笑。
万籁俱寂。
乔虞年接住了飞奔过来的人。
他低头看见时蘅的发顶,高高的马尾,和绑住马尾的一条红绳,他轻叹一声,将人楼的越发紧了。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完完全全地将这个人抱在怀里了。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白梅微微提高了音量,“你们还是回你们房间抱吧,我要休息了。”
时蘅埋在他的怀中,不肯抬头。
乔虞年看着他红透了的耳朵,笑了一声,胸鼓闷响:“好,麻烦前辈了。”
说完,他微一点头,抱着时蘅,带着还在发愣的赤炎,几步飞走了。
白梅看着乔虞年眼底眉梢尽是笑意的模样,微微皱眉,继而轻“啧”了一声,眼前仿佛又见到了多年前一位故人的身影。
狐耳狐尾,墨发金瞳,容貌昳丽,眉心的火焰印记张扬而明媚,笑容比太阳更为耀眼:“白梅,你笑笑嘛,别老冷着个脸,你看,都把人家吓跑了。”
故人的音容笑貌依旧鲜活如昨。
白梅往回走,也不知是感慨还是不满着道:“真是,果然是她儿子,这看见心上人的浪荡样跟他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回忆不受控制,她仿佛听见年轻时候的自己,声音冷的像霜雪:“吓跑了更好,我不需要男人,我自己可以生孩子。反倒是你,天天跑去招惹人,不知羞。”
白梅最终脚步一转,在梳妆台前停住,过了很久,才伸手从底下的木盒中,取出了一只明艳的赤金发钗。
钗身修长,在眼光下闪烁着如同流火般的华光,钗头一只红狐在花团锦簇间昂首而立,而在其下方,则张扬地坠着几个铃铛。
打眼一瞧便知道,这发钗绝非俗物,而且,也绝对不是白梅的饰品。
白梅轻轻摇晃发钗,便听见铃铛碰撞间传来清越的声音。
“这铃铛的声音真好听,白梅,我很喜欢。”她笑着晃脑袋,闭上眼睛听。
白梅想,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她的?
好像很不耐:“都怀孕了,你能不能安生些,我最近要回去一趟,不在西州了。他人呢?你现在很虚弱,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眼前的狐族女子不满地撅了撅嘴:“别凶呀,他被兄长叫去了。我能出什么事情啊?我可是除了父王外,幽冥狐族第一强。”
“算了,”白梅皱着眉,“他实力那么弱,留下也没什么用。”
她也不生气,嘻嘻笑着:“可是他好看啊,而且我这么强,又用不着他厉害。不过说起来,不知道兄长这次喊他进王宫干什么……”
白梅想,那是和她的倒数第二面。
最后一面。
明媚爱笑的女子躺在血泊中,她拉着自己的手:“求你,我的孩子……带他走。”
白梅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剖开她的肚子,取出了那个气息微弱的孩子了,只知道他可真小,只有自己两个手那么大。
可是也很乖,大概是早产了一个月的原因,不吵不闹,睁着的眼睛上覆了层白膜,小手乱晃。
是温热的,染着她的血,也是鲜活的,带着她的生命。
她带着泪,却是笑着的。
后来,她取下沾了血的发钗,塞进了白梅手中,笑道:“别抖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只发钗,可惜没带多久,送给你了,别忘了我。”
她声音愈发微弱:“白梅,带他走,越远越好,不要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还有……”
记忆渐渐远去。
良久,白梅压下眼中的热意,明明以前没有这么多愁善感的。
她将故人遗物放回了木匣之中。
想着:我大概不能遵守你的遗言了,他很像你,而且,我希望他能够为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