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着鲜血的草叶每一面都被染上了样式不同的斑驳。
我看得见头顶,看得见脚下,看得见身前正在凋零的万物,看得见身后狂舞着燃起再也无法熄灭、连天上的白云都能点燃的万丈火舌。
这双眼瞳附带的上帝视角让必须完全保持清醒的我连怎么走路和辨别方向都快忘了,我甚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杀戮永远比保护要简单,这一次不是为了使用无下限术式杀戮或者飞行,而是为了以最大效率去寻找幸存者。
我睁着这双六眼的时时刻刻都觉得过于繁杂的信息快要撑爆脑袋,但还是争分夺秒强行驾驭着它们。
这份超高规格的存在加载到我身体这个破机器上,已经隐隐有让全部零件都松动坏损的前兆。
有了最大效率的眼睛和不要命能够跑出闪电般速度的双腿,我救下了共计十一人。
站在村子四通八达的中心,那个人远远见到了我,他站在那儿,身后跌坐着两个衣衫褴褛互相依靠的小女孩。
当我路过的时候,白衬衫喷溅得猩红刺眼的夏油杰同我对上了视线。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愣神,很快继续着抬手抹掉脸颊血迹的动作,已被熊熊燃起再也不会熄灭的火光映照的眸中含笑:“啊,你把悟也带来了。”
我没有减慢速度,只是同样勾了勾嘴角挥手打了个招呼。二人擦肩而过,他没有给咒灵下达命令停手,也没有对我进行阻拦。
从最东边一直到最西边,救下共计十五人。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有非常优秀的感知能力。六眼看得见很多细节,我能以最快的速度用思想去补全这里发生的事情,猜测我这位挚友所有举动的缘由。
他的杀戮是有针对性的,以几户人家为起点,扩散到全村,他认真地对那些人进行了惩罚或复仇式的伤害。
他们相较于更无辜点的其他人是有优先级的,我正是看准了这个他们被波及之前的空档,才得以从那些天灾般的复数咒灵之下救出这十五个人。
没有半丝犹豫,我最后睁着那双苍蓝的眼睛扫过整片死寂的村庄,跳动着的神经一刻不停地催促着我赶快将其归还。
蓦然想起酒会那天,我向他们发誓,我并不能保证不会偷他们的东西,但是保证一定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而如今,哪怕不算精神崩溃时所做的无意义的事情,已经对站在血海之中的黑发少年食言无数次的我,再一次对这双眼睛的主人失信了。
我救下这些人,完全是因为一己私欲,这和当初十岁那年用「绝对希望」偷来爱理的系统,让那支白漆法杖救下废墟间的幸存者没区别。
我又一次介入了他人的命运,因为只凭我自己的能力我做不到这些。这十五个人,原本也要被怒火所波及,就这样死在骤起的腥风之下。
就如同当初的我一样,这些人都是倒霉的炮灰,是不被神明注视的小人物,无力反抗命运的洪流,生命也同草芥一般脆弱。
“……”他只会对自己认可之方温柔以待。
带着包裹幸存者的泡泡全速奔跑,我用上了人生绝招的那种不顾一切的速度,将他们眨眼间就拖离了村庄。
太阳猛烈地直射我裸露在外的皮肤,脸上颈上一片刺痛。虽然病情发展至今已经不会令皮肤爬上红色的斑疹,但痛觉却更甚了。
当城市的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一口气奔出大山的我已经在高温下严重中暑,眼珠好似随时都可能化掉,四肢成了棉花芯,每块肌肉都酸软无力。
但是□□哪怕死亡了也不会影响到如今我的精神。把保护罩放到了主路口,我收起泡泡,获得自由的众人双脚踏回了地面。
他们依旧魂不守舍,瑟瑟发抖,跪坐遍地。一些人的身上还有伤口,我只来得及分出泪水把失血的地方迅速封上,开口只有喘息。
我没有力气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确认当中有几个脑袋还会转的能带领这支队伍的青年人,我转身便走。
如今,我们的思想截然不同。
我依旧坚定地拯救炮灰,带着他们的名字活下去。我注视着所有同我一样的人,哪怕自己再痛苦,我会伤害自己也不会波及他们。
但是与这个世界共生,更与自己偏爱之人共生的他,在强烈的共情之下思想极端的夏油杰,已经不再坚持术师就要保护非术师的论调。
他把这自己贯彻十几年的信条彻底以怒火灼烧,融化再铸成了完全相反的东西。
他早已经和我摊牌——创造一个没有非术师的世界。
“……”
从人类的身体里脱离出来的负面情绪,形成了能够致人类于死地的另一种存在。
诅咒是被人类遗弃之物,它们生来就与人类对立,在负面情绪之下诞生。
它们的本能就是杀戮人类,要宿命般报复回去,它们是无法掌控“情绪”这一强大力量的人类“失误”导致的结果,它们的存在造就了人类与诅咒互相厮杀的永恒无解的局面。
咒术师以更强大的心灵和掌控力担起更沉重的责任,他们有常人没有的技巧去利用那份负面情绪,他们不会生出咒灵危害世间,于是挺身而出为庞大的非术师担下了这份宿命。
我们永远在来来回回、永不停歇的战斗。
无尽的厮杀,无尽的轮回。
对于夏油杰而言,更是无尽的消化吸收,是看着自己深爱的伙伴身陷命运之河,被陡然湍急的水流卷走溺毙。
他和我一样,生来便有一颗如此的心。
我有无尽的泪水,永远咸涩,尝也尝不尽。他有困苦的咒灵之味,吞也吞不完。
他待这世间太过温柔,一往情深。无法继续向上攀,便只能坠落,堕落之时哪怕面对深渊也义无反顾。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杀不尽所有非术师,也不可能实现那出发点纯真到想要为人类斩断宿命的宏图大愿吗?
不,他知道。
这样的人,不也是无力反抗命运,不被神明注视的炮灰吗?他尽自己全部所能,也要固执地走上那条尽头只有黑暗的路。
我救出了十五个人,但还有第十六个在那里——我没有半点迷惘,只是以来时一模一样的速度,朝着离开的地方不停歇的赶去。
我知道倒霉社畜最后的结果,但是在将匕首递给他之前,我也一如既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了。
极端到会伤害他人的炮灰,便被归纳为“炮灰反派”,当然,也就是我。
事到如今,我依旧认为我们两个还是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