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驰极轻地“嗯”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慢慢放下。
而后两人同时抬脚往街角走去。
他们衣袂相擦,好似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茫茫人世,过客许多,擦肩错过者亦不可胜数。
但不巧,有些偶遇就是这般有意为之。
岑鹭野停下脚步,看向面前的男人:“真没想到……你是特地来找我的么?”
闻雪驰面无表情:“江湖有规矩,一报还一报。”
“不好意思,没法把人还你了。”岑鹭野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也绝非你想象中的那样……柳晚不是好人。”
闻雪驰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周围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他们二人,好似再寻常不过的聊天。
“他怎样,要你说?”白衣剑客双手抱臂面色不虞,“你是想在这里被我揍一顿,还是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留点面子?”
岑鹭野抿了抿唇,扭头就走。
在他们身后的街角,楼晚桥悄然走进一条小巷,挡在了两个欲要快步跟上的青衣人面前。其中一人虎背熊腰十分健壮,另外一人较为瘦小。
“两位,你们的对手,是我。”
他们警觉看向面前的少年。
这人身形并不非常高大,一张脸很是清秀,但眼神冰凉,让人对视一眼遍感觉周身遍布寒气。
“你是何人?别挡路。”高大的男人毫不客气地掏出武器,“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你们应当都是岑鹭野的人吧?”她语气淡淡,甚至懒得正眼去看,“别跟着了,今日他难逃一劫。”
瘦男人大喊道:“混账!竟敢这么说岑大人!大个儿,给这小白脸一点颜色瞧瞧!!”
他的话音未落,胖男人朝着她面门挥拳而来。
楼晚桥迅速抬手,身子稍稍侧过,掌心与来人关节处相贴,手腕随着动作翻转。
拦,推,掀。
碰!!
他重重地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埃。
楼晚桥仍旧站在原地。
她抬起头,发现瘦男人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可别无视我啊!”
声音从后方传来,楼晚桥猛地回头,动作幅度过大导致怀中掉出一个白色物件。
她一手骨节精准击在对方鸠尾处,身体前倾伸手去捞,另一手堪堪接住下落的玉簪,而后呼出一口气。
“还好没弄坏……这是我难得的心意,很宝贝的。”她吹了吹白玉簪上不存在的灰尘,疼惜地将它小心翼翼放回怀里,往巷口走。
地上躺着两个人,只有手指还在抽动。
闻雪驰与岑鹭野二人来到郊外,凉风吹过鬓角。
“闻大侠,你听我说……”岑鹭野动了动唇,刚起了个头,只见眼前闪过一道光。
额前碎发被劲风掀起。
剑刃已逼近眼前,只能勉强看见泛寒的银光,和那双冰冷的黑眸。
他心中大骇,赶忙后撤拔剑来挡,被力道振得连连后退数步。
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滴在震颤的剑上。他低下头,只觉得手臂发麻。
在他惊骇时,虚影掠过半空,又是一阵风吹起,卷着千顷波涛迎面呼啸而来。
岑鹭野不敢大意,此时躲闪定会被看出空门,唯有抬手迎敌。
铮——!
当他回过神时已经离原先站着的地方数尺,岑鹭野的呼吸很沉重,甚至在发颤。
脊背后知后觉传来痛感。
是一棵树挡在了他的身后,将他勉强接住,不至于狼狈摔在地上。
可怕……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们的战力甚至不在一个层次!
岑鹭野向来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不说别的,单论沙场上便战功赫赫。他勤于练功,自幼未有懈怠。
他已是佼佼者了。
怎会……
岑鹭野紧紧盯着面前的白衣剑客,只觉得视线恍惚一瞬,他甩甩头,又打起几分精神。
岑鹭野恍然想起来,在许久之前的第一次见面。他出手相助,但招式十分普通,剑舞得也随意。本以为是那些人被自己耗得差不多了,加上这江湖游侠确实有点功夫在身上,没想到……
这么久以来,他从未使出过全力。
他知道这人很强,但没想过真实的实力竟如此可怕……
等等……这是他的全部实力吗?他……现在使出了全力吗?!
岑鹭野咬紧牙关,面色不甘。
怎会……怎会……竟连和他正面对抗也做不到么?连抵挡都这样艰难?!
他是将军,七岁便开始习武,十五岁随父征战疆场,不知斩多少人于马下。
还有……还有那个大理寺少卿……
他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那位少卿武功不俗,但他们也没交过手。唯一一次落在他手上,还是因为他用了腌臜手段……
如今,闻雪驰在为他报仇。
而自己毫无胜算。
就算如此,也要……
他眯起眼睛,抬起手中的剑。
闻雪驰依旧没什么表情,不喜不悲,仿佛在做一件平常事。
疾风过面。
“闻兄。”
云卷风停。
剑尖离岑鹭野的眼睛不过分毫之差,闻雪驰站在他的身侧,而他的剑依然举在身前。
瞳孔骤缩,岑鹭野如同被定住一般。
脚步声响起,而后是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给个教训就行。”
“嗯。”闻雪驰轻轻应声,收剑入鞘。
哐当。
是剑丢在地上的声响。
岑鹭野大口吐息,怔怔转向一旁,对上那双眼睛。
是那位大理寺少卿。
楼晚桥走上前来,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闻雪驰,而后拍拍他肩膀:“厉害啊闻兄,我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你就找出他的破绽啦!”
她先前留在城中与闻雪驰分头行动,办完事后按着他沿途留下的痕迹一路找来,正好看到这般场景,便顺理成章以为是在战斗中他恰巧发现了岑鹭野的破绽准备一击制敌。
闻雪驰笑眯眯点头:“是啊,咱们行走江湖之人就是善于观察。”
“是你!”岑鹭野死死盯着她,“你竟然还活着……”
他听闻关押楼晚桥的牢狱起火,当端王赶去时已是无力回天,连尸骨都烧了个精光。
闻雪驰眼神一暗。
楼晚桥笑得毫不在意:“说不准死了呢。我阴魂不散,来报仇的。”
他怔愣一下,苦笑道:“对不起。”
“行,怎么个对不起法?”楼晚桥显得很是爽快,“这样,你也是个实诚人,既然有心道歉,那我也给你指条明路。关于烟歌城太守府中的东西,还有百玄门与官员中的信息,以及幽州一案……慢慢同我道来吧。”
她笑道:“不说也可以,但……”
“我可以告诉你。”他突然开口。
楼晚桥眉梢一挑。
这么爽快?
她还以为要好好威逼利诱一番呢。
不过按照岑鹭野这性子,只怕想要撬开他的嘴还得费上不少时间。虽然不太清楚他是如今这样倒是省事了。
“就在这里说吧。”
楼晚桥并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虽说是她大意被暗算,但总归是岑鹭野先动手的。
他现在的立场姑且算不上敌人,但绝对不是什么同伴。
岑鹭野呼出一口气,靠着树干缓缓坐下来。他拿起自己的剑,很妥贴地收好。
那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随他多年征战沙场。
“我所知道的也并不全面,只是目前查探到的。”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低声道,“百玄门中有异族,他们好似在研究什么仪式……这个想来你已经在太守府的书房中看见了记载。这股势力来得莫名又突然,会利用百姓的信仰作恶。我还在追其本源,但越往里查就会发现牵扯之多……江湖门派,地方官员,甚至朝中……”
楼晚桥若有所思。
“幽州的情况更是杂乱,目前能确定的是那里定有他们的巢穴。”他叹了一口气,“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至于其他的我还在查,你们若是有需要,我之后会将查到的情报也告诉你们。”
楼晚桥点头,侧头看向身边那人:“走吧闻兄。”
闻雪驰瞥了一眼岑鹭野,转过身跟着她往回走。
岑鹭野靠着树,注视他们背影远去,而后仰起头看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
回到客栈,楼晚桥将包裹中的小册子拿出,摆开在桌面。
上面是古怪的文字。
“这是那日我在太守书房看见的一些……只能勉强看懂几个图案,至于文字就不太懂了,不知道是异文还是古文。时间太紧,我只记了一点。”
闻雪驰低头翻看,忽而一合手掌:“哎!我有个认识的友人,好似知晓一些异族文字。可以找她帮忙看看。”
“噢?闻兄竟认识如此多妙人。这人在何处?”
“正巧,数日后的武林大会她也会来,到时候请教一下。话说……柳兄,就这样放过他么?”
楼晚桥扬眉:“嚯,闻兄,你这是在为我抱不平呢?没事的,留着他还有用,况且这次教训已经给到了,下回他想动手也会掂量掂量。”
“……也是!”
楼晚桥突然一拍手掌:“对了闻兄!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她将手伸进怀中,拿出一根晶莹剔透的白玉簪。
瞧着十分素净,并没有很多装饰,只有顶端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很是精致。
是前时在那摊位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