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足以覆盖九重天的神火阵盘叠加防御阵和雷劫相撞,整个天地一片亮白,瓢泼的惊雷被阵盘上方燃烧的神火引向四面八方,雷光被疏导成千万枝,朝九重天其它建筑劈去!
“呃……”徐月生掌心开始渗血。
血液从阵盘下滴落,砸在楼寻脸颊,楼寻此时才回过神,立即调动灵力所余不多的灵池,左眼闪出重氏御兽阵法!
估计是感知到灵力波动,徐月生压住痛苦的嘶声,拼尽全力开口:“你做这些…这些无用的事做什么!?”
她没有回头,血却和泪滴一般砸落,“还不快走……!!”
“……”楼寻咬紧牙关,左眼阵盘转动。
霎时天碧湖底发出数道嗥鸣,无数远古神兽的魂灵虚影从血湖中窜出,一个接一个融入徐月生掌前的神火中。
天雷还在不断加强,哪怕有上古神兽的魂灵融入,徐月生也节节败退。她身前的阵盘开始出现裂缝,镜碎般的清脆声响如同死神的亡音,而徐月生无能为力。
她挡不住雷劫,护不住楼寻,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无办法。
就像当年面对众生平等与徐氏神位,面对重红与月亮。
就像如今……面对楼寻。
阵盘的破碎像蛛网般爬开,徐月生眼眶血红,抬起眼眸,眼前天地雷劫神威浩荡,像是因徐氏神火的反抗而暴怒非常。
“总是……徐氏牺牲。”徐月生低声道,“总是,徐氏,无从抉择。”
“天地何曾公平……”
“天地……”
她放开手,转身与楼寻对视,蹙眉垂泪,眸中满是不甘。
“何曾公平?”
“……母亲?”
楼寻下意识唤道。
他被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而后,雷劫击碎神火阵盘,猛地冲了下来!
血色在楼寻眼前绽开,楼寻那刻好似失去五感,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浸湿发烫,被打湿的伤口生出致命的麻痒,转瞬愈合。
——是徐氏的血。
——生死人、肉活骨的血。
楼寻眼眶立刻充血,嗓音被掩盖在震耳欲聋的雷声里,他左眼阵盘催动到极致,祈求能有什么东西来帮帮他,什么东西都行,只要能,只要能救救徐月生!
只要能——
雪白忽而闪到他眼前。
他与雪狐黑亮的眼对视,雷劫恰在此时停歇。
楼寻无比清晰地看清雪狐模样。
怎么会……
他将重伤的徐月生推到雪狐身前,整个人顺着下坠的重力转身,只见天碧湖湖水被雷劫劈开未合,浪涛之中,一人立于水底神兽骨山之上,神色淡然,眼眸色泽灿若鎏金。
楼寻心脏忽而“咚”的一声巨响。
像被人死攥。
*
楼寻记得。
他被困在萧长宣记忆造成的溯洄时,萧长宣曾数万遍问过同一个问题。
他说这惨死的百万仿生人,非要我来承担他们的命运吗?
这些血债并非我的意愿,为何我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何曾亏欠过谁,只有这世间欠我。
年少的帝都天重无数遍为此崩溃,一面愧疚他的出生伴随无数枯骨,一面无辜他的处境从不由自身意愿。是承担责任还是选择私情?这个问题撕碎他的灵魂无数次,最后,他明明倾向私情,却依旧在人间生活百年后,走向了责任之路。
楼寻尊重他的选择,但若是他,他其实不会和萧长宣走上同样的路。
萧长宣总说自己是魔尊,是疯子,说自己如何如何十恶不赦,但他其实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温和。
少时的世家教养让他秉性端正良善,凡间多年经历叫他从不高高在上,若私情与大义两难抉择,他会犹豫,却不会偏颇。
可楼寻会。
他生于萧长宣的反面,处境与他截然不同又全然相同。同是伴随枯骨血河而生的仿生人,他从小便被爱滋养长大,所有人都在庇护他保护他,教导他为自身挣出自由,为天下挣出自由。
他的自由,在天下之前。
将他养在自身羽翼之下的人给予了他任性的权利。
这权利,楼寻先前从未使用过。
直到他知道宣泽将他与他珍视的所有人都放在神的棋盘之上,将他作为杀棋,将萧长宣作为最后一颗定局的落子。
何其残忍,何其不公,要以我爱奠我永恒。
即便一切都走到终局,如何能同意?
如何能同意啊?
阿周。
*
天雷闪烁,第三道雷劫如同一柄震天骇地的银白巨剑,朝天碧湖中心猛地刺了下来!
天地间刹那只剩黑白两色,九重天陷落中绝望的仙人们只来得及在瞬息中看见天碧湖两个触碰的人影,紧接着轰隆的炸响——世界仿佛都在惊雷中寂灭。
所有人耳畔都掀起轰鸣,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
“怎么了……”
有人茫然问。
“发生什么了?”
“我感觉有点奇怪……”
“我也是。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拿剑刺穿了水里的那个……”
“我没看见……我也不太舒服……”
私语嘈杂起来,然而还没两秒,远处天碧湖心突然爆出一层猛烈的气浪!
“嘭——!”的一声,刮过所有仙人的身体!
那刻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润物无声地掀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哗啦的浪声落入众人耳中,有人如梦初醒般朝天碧湖望去,立即脸色惨白,手脚并用地爬起身!
“天,天碧湖起浪!”
“起浪了!!”
众仙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原本还只是波涛汹涌的天碧湖忽然掀起巨浪,浪层宛如天高,人类在其面前渺小如同蝼蚁,仿佛顷刻就能被血浪吞噬!
巨大的浪投下黑夜般的阴影,几乎天灾般的压迫感瞬间激起所有人的求生意识,无论受伤还是没受伤,只要手脚还在就全部爬起来往前跑!不知为何,他们的传送阵和其它阵法全部无法启动,只能凭借自己的两腿往外逃生。
惊惧的尖叫覆盖九重天,曾自视比山高的仙人们在生死的一视同仁中终于体会到命如薄纸的绝望,他们在陷落的九重天中连块藏身之地都找不到,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请随我指示!】
手忙脚乱之中,莹蓝色的智能屏闪现所有人眼前。
并不是他们熟悉的观音镜,而是那个与观音镜抢夺信息主控权,曾在十多年前被九重天拒之门外的徐嫣然。
【所有人立刻往九重天通道下凡!重氏重云深已经在祈神之地等待接应,灵力消散还未蔓延至凡间,地下暂且安全,请诸位立刻前往九重天通道下凡!】
灵力消退四个字清晰印于所有人眼前,部分仙人直接腿软下跪,大部分则根本来不及惊讶,一见有了主心骨方向,全部朝祈神之地蜂拥而去!
见大部分人都有了方向,徐嫣然不再给予注意,她看着远处侵略而来的巨浪,虚影以最快的速度朝中心奔去!
此时此刻,凡间正严阵以待。
数千万人同时向外转移,各个街道和传送入口都摩肩接踵,拥挤非常。仙盟人艰难但迅速进行着疏散,时不时望一眼火花乱飞的天空。
城市系统莹蓝的保护壳外,部分仙盟同僚和仙都卫正各显神通击碎砸下来的巨型陨石地块,灵光绚烂间,突然所有人的灵力光芒都暗淡了下去。
天上奋战的人们同时一怔,随后不约而同朝陷落的九重之地望去,这不望不知道,一望才发现数不清的人正从九重天陷落的通道处向下涌。
他们如同几股白色的水流,被通道的灵力冲到东都的升仙台,紧接着就马不停蹄往外跑。
“怎么回事!?”
“那些人……”
【你好,我是人工智能徐嫣然。】
东都陆吾总控处,林空青眼前忽然跳出莹蓝色屏幕,徐嫣然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还有印象,林空青瞪大眼,一句“你没有死”还没问出口,徐嫣然就继续道:
【检测灵力消散已经开始,请您接应九重天半仙,将他们安放至妥帖处。】
“灵,”林空青呼吸差点停滞,“灵力消散?”
【请您立刻全功率打开陆吾城市系统,并尽可能与凡人协商,让他们开放万象城领地。天地生死对所有生物都一视同仁,请暂且放下恩怨,守望相助。】
“为什么……”
【九重天天碧湖发生潮涌,我会通过潮涌调整九重天土地降落东都,目前预计覆盖31%土地面积,凡间土地面积增长值为63%。请尽量让所有人退向万象城一线城市,避免天灾误伤。】
说罢,徐嫣然不再解释,独留林空青一个人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她愣然好几秒,才恍惚着朝白泽那边发去通讯,听见万山游声音的第一秒,少年就开口道:【我知道。徐嫣然跟我们这边同步发送的消息。】
【……凡人,】林空青扣紧手,【你们那边如何决策?】
【……天地对所有都一视同仁。】万山游声音带着沙沙的电流声,【万象城这边,会打开大门。】
【……】
【小林。】
【嗯。】
【这个畸形的世界,要垮掉了。】
【……嗯。】
林空青沉沉吐了口气,眼泪砸在地面。
*
那日史称“霓河悬流”。
是史书里仙灵霓虹时代的最后一章结尾。
曾经高高在上的仙灵土地九重天坠落,解体的地表化作陨石流星,与最后的仙人灵力相冲撞,绚烂的灵光爆开,在沉沉天幕中好似一场欢庆末世的烟花。
而后,巨大的齿轮机械穿透云层,从东都升仙台陨落,它如此庞大,如此古老,齿轮咬合间带着飘渺的云雾,好似远古的机械苍阳。
这苍阳穿透东都升仙台上空的云层,如同坠落的寰宇,重重砸在东都的白玉与紫幡上,带来了倾泻的碧潮。
如同九天霓河倒悬,碧潮淹没机械苍阳所砸出的巨坑,随后汹涌的潮水冲过万里东都的每一寸土地,淹上所有仙人的脚腕。
人们在冰冷而带着血气的水中感知到磅礴的灵气,又感觉到自身的灵力被碧潮抽走。
东都永不熄灭的霓虹倒映在碧潮之上,虚拟鲲鹏载着艺伎,绕着钢铁森林在碧潮上空遨游。
倒悬的霓河从汹涌到平静,颠倒众生的灾难也走入尾声。
仙人们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灵力消失,整个阶级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而凡人们不受其影响,唯一感到麻烦的是城内许多靠灵力驱动的科技设备也产生了故障,尤其是武装方面。
原本不死不休的凡人和仙人们同时陷入一种极为尴尬的处境,虽然依旧小摩擦不断,但大的阶级战争已经无法打响——任何人都无法在灾难之后,对自己的同类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杀。
他们觉得如此方式的和平格外可笑,闹了几百年的两方几乎不伤一兵一卒,最惨重伤亡的反而是不曾瞧得起他们任何一边的九重天半仙。
但除了边可笑边接受,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灵力缔造了迄今以来的世界,他们共同在这个世界活着,已经适应了畸形的方式。
如今这种畸形的基础崩溃,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一种无所依靠的空茫之中,无论愿意或是不愿意,都要依靠着对方重新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新的秩序。
天地对所有人都不曾公平,限定出身,限定家世。
但似乎对所有人又很公平,茫然过去,茫然前方。
但这一切都和楼寻没什么联系——至少在他醒来之前。
*
楼寻原以为自己和萧长宣一起死在了雷劫里面。
当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见到金眸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就理智断线,并非是因为宣泽占领萧长宣身体,而是萧长宣做出的选择。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萧长宣更了解他,自然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萧长宣。
——他的爱人做出与他截然不同的选择,要以自己送他前途光辉。
楼寻那刻什么都想不了,俯身便朝他冲去,却被宣泽握着手解除共赴黄泉的爆破阵,反而以雷作剑,在第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