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瞬间被打散,搅成稀粥,不复存在,就像一缕墨意融入滚水。
十年前那场大火,终于还是烧回了青年身上。
现实中,掌门注视着炼丹炉金灿灿黄橙橙耀眼灼目的洞口,笑意欣慰,青年的身躯仅仅是存在了一刹那的二十分之一,就化作丹火,大殿中星雾氤氲,炼丹炉内太乙真火展开羽毛,震天撼地,金乌地鸣,中有细细琴笛流淌的错觉。
记忆像砂砾在消散,被风吹成更细的粉墨,那些组合成眉眼的,散了,组合成最真实感受的,也散了。
长梦崩离解析,露电泡影,汹涌嗔恨井喷过后成残响,远行人如飘萍坠入黄泉。
生前执着的,轮回中再无因缘相见,善因恶果,全部清空,一张张亲人的脸,泛起无力涟漪,像水面波光破碎模糊,消散消失,那些新仇旧恨,他恨毒的仇人的脸,也被一并打乱,和温情一股脑被倒进虚空,被抹消湮灭。
也像那些在秘境中死去的兵修一样,不管多么天赋高强身怀绝技,不论生前如何极尽荣耀,受人憧憬追捧,最后身上可用之处都被榨取剥削殆尽,死得潦草敷衍,和被刀俎宰割的鱼没有区别。
鱼还有眼珠,他只有两个空空的眼窟窿。
微不足道的故事,就像一块残炭的余烬,只留冰冷。
炼丹炉哔哔钹钹,给人造成炉火温暖的错觉,里面的太乙真火在不断变化色泽,从金黄到橙红,由浅至深,最后血红一片,渐渐的,开始变浅,直到变成金刚白。
青年的元神消亡刹那,林北柔的视野一起被日珥一样舒卷的羽絮白焰吞没。
该如何去形容一个人的一生,一个普通人成为修士,依然朝生暮死的蜉蝣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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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北柔朦朦胧胧恢复了意识,眼角涌起酸热的暖流。
第一感觉是身下床铺很舒服,然后鼻子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给人清洁而镇定的感觉。
她睁开眼,看到了浅灰色的天花板,吊瓶,还有很小的哔哔声,她在枕头上稍微侧过头,看到一台仪器,哔哔声是仪器发出的,屏幕上有起起伏伏的线,林北柔意识到哔哔声和她心跳同频。
脑子还晕乎乎的,身体已经不疼了,之前那种被项圈电击又被天赋反噬的双重重负,从身体由内而外消失了,她还一度以为她会死。
林北柔忽然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只有一下,提醒房间里不止她一个人,那声音很轻但是很近。
林北柔朝声源处转过去,角落里一把椅子上,荀少校坐在那边。
他低着头看手上一本资料,通讯终端放在旁边小桌子上,屏幕是亮起的,好像在跟什么人发消息,或者说有人一直在跟他发消息,但他没回。
林北柔刚刚才从梦境中抽离,一下子就切换到现实,太过跳跃,有点分不清哪边才是真的,情绪还没转换过来。
强烈到说不出的情绪在胸口缓慢发酵,回旋并往四肢百骸蔓延。
她刚才是用了修为,被反噬了一下,所以很巧地在幻觉中读取了司空晏的原身吗?
她想象不到,阴间祖宗的凡人前身竟然是这样的。
这么……悲惨。
他是真的死过一次,后来又是怎么重生复活的?那个炼丹炉最后是炼出了什么?
星天神伶术又是什么。
林北柔到胜身洲时,司空晏已经是太乙天都的老祖宗了。
所以那个害他的掌门和兵修宗主,显然都被他杀了,估计还被拘魂锁神,折磨到不能转世投胎。
林北柔盯着荀照乘的脸。
那张脸和青年一模一样,只不过没有烧伤毁容,也没有瞎了一只眼,气场也截然不同,如果那个在河边野钓的少年没有遭遇悲惨的命运开端,被卷入注定黑暗的宿命,等他长成青年,就会是这样的气质。
林北柔突然想起,荀照乘跟自己说过,他小时候就失去了家里人,父母和三个妹妹。
后知后觉中,一股深切的寒意沿着脊髓而下,驱散了床铺和被窝的温度。
林北柔思考变得迟钝。
荀照乘突然抬起眼眸,和她的视线对上,语气寻常随意,声音低沉有砂砾感:“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