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白眼归翻白眼,该干的活灾祸一样也不耽误。塔尔和虞影溯头也不回地朝着大藏书阁而去,留他一个在那里频频回首,像是在送别抛弃孩子自己去疯玩的爹妈。
爱或许原本就没存在过。
“今天还剩多久?”塔尔问虞影溯。
“刚过两个小时,还早,”虞影溯牵着他的手在黑暗里穿梭,“今天还剩下的时间和刚进来时的一整天差不多。”
塔尔失笑:“我竟然感觉赚了。”
如今过了两周,清醒的时长涨了两个小时,照这个进度,恢复人类的正常水平至少还需要两个半月。
“帮你算了,每天的增长量都在递增,”虞影溯看出了他的顾虑,“按照人类的标准,每天十六小时的清醒时间说不定只要一个多月。”
“我想在到达霜兰幽谷之前完全恢复,之前问过占星者,他让我……”
“多喝点我的血?”
塔尔点了点头。
“最开始的几天我给你喂了不少,来了旧宫之后倒是老忘,”虞影溯笑了笑,“现在来点?”
塔尔其实不知道自己的血在虞影溯尝来是什么滋味,但对方的血里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血液原本的铁锈味和腥气也不会因此被盖掉。那股味道像是野性和理智的混合体,还带着他独有的游刃有余的气质。
塔尔相信如果自己在喝他的血时失去了理智,有很大的可能会把他吸干。
小银刀划过血族冰冷的皮肤,塔尔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去找那股血腥气的源头。他在虞影溯的手腕上追着血流来回舔舐,但很快伤口就愈合了。
“要不要试试自己咬开?”虞影溯觉得他这幅样子好笑极了。
“咬不开,没牙,”塔尔舔着嘴角,“饱了。”
凉意沿着咽喉滑入腹中,不过多久就成了带着暖意的热流,从小腹一路蔓延到了四肢的指尖。浑身的经络仿佛被滋养了一般舒适,连带着身体都轻盈了些。
“你这个表情让我感觉我的血跟灵丹妙药一样,”虞影溯抚上了塔尔的后颈,“好喝吗?”
他并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塔尔揽着他的脖子,呼吸交错间交换了一个血腥气十足的吻。始作俑者很快就被推到了墙边,被掐着脖子抬起下颌,呼吸也消失殆尽。唇齿间涌出的血液沿着唇角滑落,虞影溯抹在了他的下巴上,把小魔法师打扮成了吃人的妖怪。
“旁边就是独角兽末主的监狱,这地方不太好,”虞影溯一把抱起了他,“明天我们去小藏书阁那里。”
塔尔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笑着说他急色。
“你不急吗?小骗子,”虞影溯把他抱在了臂弯里,“明明自己也是喝点血就硬了,还好意思说我。”
塔尔还沉浸在血液带来的满足感中,反正这里除了他们也没别人,抱着就抱着吧。虞影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细微的起伏间连脚步都几不可闻。
过了一会儿,虞影溯问他:“为什么想去大藏书阁?”
“因为没去过,”塔尔说,“不放心让你们找东西。”
虞影溯承认,虽然自己的视力比塔尔好了不少,但寻找东西的敏锐程度和直觉却远比不上他。或许血脉的魔力无可比拟,塔尔总能在所有人都发现不了的角落里寻得属于涅亚的遗产。
“那准备室呢?”
“琅轩在啊。”
“你倒是放心他。”
“他没理由再跟我们作对,”塔尔说,“他的目的如果是复仇,龙哥和我都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与精灵族敌对的势力屈指可数,魔族和龙族几乎能算得上是全部了。
“我相信他对涅亚的了解,但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塔尔笑了笑,“这不是要独处吗?”
虞影溯知道他这句话还没说完。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大藏书阁和小建筑群的地下,”塔尔轻声说,“所以……这里是条死路。”
他相信涅亚必定不会将旧宫内的所有秘密尽数告知他人,既然表面上的一切都无法遮掩,那么地下就必有端倪。
“那我知道了不会被灭口吧?”虞影溯笑着问。
“嗯……不知道,”塔尔趴在他肩上,“你想被怎么灭口?”
虞影溯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金屋藏娇?”
塔尔险些呛着自己。
“我知道你舍不得动我,”虞影溯低笑,“所以在你气急败坏想要伤害自己之前,我会把你关起来,藏在一个只有我能进去的地方。”
塔尔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发现这对他而言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不怕吗?”
塔尔摇头:“可能还会高兴。”
“为什么?”
“因为我身上不会再有重担,”塔尔扬起了嘴角,“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坚强,如果可以,我逃得比谁都快。”
虞影溯笑了,他让塔尔回到了地面,牵着小魔法师温热的手,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可你不会把我关起来,”过了一会儿,塔尔轻声说,“你会把我拉到最前面,强迫我睁眼。”
虞影溯或许在他人看来优雅又从容,但他在塔尔面前从未用伪装隐藏过自己,也不曾收敛那股妄图撕裂一切的疯狂。
“你想当联盟的盟主吗?”虞影溯问他。
“不想。”
虞影溯低笑了一声,又问他:“那亲王夫人呢?”
塔尔攥着他的手,半晌后轻声说:“可以试试。”
他还不曾踏足东南方的罗莱斯,或许在不远的将来,那里会是水草丰沛的沃土。
“那我会让罗莱斯恢复成两百年前的模样,”虞影溯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光,“不惜代价。”
百米之外的走道转角处出现了暖黄的火光,塔尔循着走去,一间被透明薄膜罩起来的屋子便显现在他们眼前。塔尔在片刻的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伸手触碰,结界应声而碎,但里面的景象却没有如他们所料那般飞速腐朽。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细长笔直的水雾摇晃着升向高处,又因为外界传来的风摇晃着消散开。
入口处的石门在他们踏进去之后就缓缓关闭,将这里隔成了一间单独的屋子。塔尔看到了门边的机关,确认了那是开门的按钮。
虞影溯端起了茶杯,发现把手上还有残留的余温,显然是刚被人端起来喝过。
塔尔沿着书架上的书看了一圈,距离如今最近的一本书出版于世界历6243年,距今将近一百七十年。
“旧宫是什么时候被废弃的?”塔尔记不住那些年份。
“世界历6252年,”虞影溯说,“同一年乌蒙圣堂建成。”
塔尔皱着眉翻看书架上的典籍,发现这里留下的一切文字记录都是那时的印刷品,没有一点手写的痕迹。
“这里应该才有人待过……”塔尔望向了壁炉上烧着水的银壶,突然想到了涅亚在小建筑群的那间屋子,“是封存结界。”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塔尔,”虞影溯突然道,“这里有水精灵的味道。”
塔尔翻阅书籍的动作一顿。
“很明显,源头就是壁炉里的银壶,那里面烧的水是水精灵做出来的,”虞影溯皱着眉,“如果封存结界的启动时间在旧宫废弃前后,那么……精灵族曾经到访过这里。”
这里距离极西之地的灵池树塔有千里之遥,而6252年,旧宫废弃乌蒙圣堂建成之年,正是精灵族与龙族开战的那年……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抵达大裂谷?又是为什么会来?
“旧宫是哪一年开始造的?”塔尔问。
“6250年,”虞影溯顿了顿,“你怀疑旧宫的废弃和精灵有关?”
“我没有证据。”塔尔说。
“那再加一点,6252年,独角兽末主退位同年,精灵和龙族开战了,”虞影溯走到他身边,“那时候的精灵族长是泠染……而他和泠茵一样,是水精灵。”
塔尔皱着眉:“我不相信巧合。”
“我也不信,”虞影溯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书,“但我也没有证据。”
塔尔皱了皱眉,虞影溯手里的那本书是古兽人语写出来的,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里的书大多都是消遣时间用的,”虞影溯指着塔尔面前这一排,“《异国志》《恒天守则》《萨卡楠伽》《愚昧净土》《二十四神谱》……除了这个《二十四神谱》,其它书都是古兽人语。”
塔尔看着他手里那本,问:“这个呢?”
“《幽谷居者》,”虞影溯翻到了插图那页,“讲的是霜兰幽谷里的那三个古代恶魔,深魇、烙印和欺诈。”
黑白的插图上画着三个让人无法分辨眉目的怪物,他们站在一个漆黑的洞口前,脚下是皑皑白骨。
“他们不长这样,”虞影溯也有些无奈,“伯兰家里有和古代恶魔的书,他们至少都是人形。”
“末主是在这里看到的霜兰幽谷?”塔尔皱了皱眉,“那他怎么……”
“那就说明当年的大裂谷对他而言还不如地狱,一会儿问问琅轩,这里只有他可能会知道,”虞影溯把《幽谷居者》放回书架,抽出了那本《二十四神谱》,但刚翻开一页就顿住了,“这书换了个封面,里面是独角兽的编年史。”
塔尔探头去看,发现里面全都是古兽人语。
“带出去?”塔尔问。
“给占星者,他应该会喜欢。”
塔尔接过他递来的书,本想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却不料用作伪装的书皮忽然脱落。他下意识用脚去接,却不料书本砸在他脚背上翻了个面,直接滚去了床底。
“怎么?”虞影溯闻声转过头,见状笑了出来,“没拿住?”
“不知道,”塔尔觉得他手一点也没松,没道理会掉,“我去捡吧。”
他蹲下来,用膝盖抵在地上伸手去够那本书,却发现自己手太短碰不到。
“床要挪开,”他比划了一下距离,“够不着。”
虞影溯单手抬起了床板:“行吗?”
塔尔只能钻进去半边身体,没有封皮的书页近在咫尺,但他却看见一尘不染的床底角落里还有一样东西,像是一封信。
“等等,”塔尔说,“里面有个东西。”
他在看见信封的第一眼就认出了火漆上印着的联盟标志,拿出来后发现信封的正面还写着一段话,是古兽人语。
“‘见者开启’,”虞影溯念道,“涅亚的字?”
“这里的封存结界范围比那间屋子大,涅亚设置不出来,”塔尔说,“先打开看。”
虞影溯用指甲沿着封口划开了火漆印,里面的信纸有厚厚一沓,显然不仅仅是一封信。
“是结界图纸,”塔尔愣了一下,“他怎么……”
“先看信。”
虞影溯把信封递给了塔尔,将茶几上的东西挪到了一旁的空着的台子上。图纸被铺开,但上面所绘并非他们所见过的任何一个结界,而是零零碎碎的示意图。涅亚的字在颤抖,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落霄发作时的痛苦。
“写了什么?”虞影溯问。
“封存结界的研究成果,”塔尔咬着自己的嘴唇,“他……想找到能封存生灵的结界,但没有成功。”
虞影溯沉默了片刻,说:“他想活下去。”
“这有违常理,”塔尔顿住了,“我……其实……”
虞影溯望向他。
“我没办法让自己和他完全分开,”塔尔低声道,“之前在他家,我告诉自己那是一个陌生人……但好像没成功。”
他让自己暴露在那场大雨之下,任由从天而降的雨水漫过他的眼睛,那样他就不会知道那是雨还是自己的眼泪,他还可以假装自己依然冷静。
“人类在六岁之前的记忆都会消失,我也一样,我没有几个月大时候的记忆,但……总感觉记忆里有他的影子,”塔尔看着那封信,说,“我能想起来他在说话,但我看不清他的脸。”
虞影溯在一旁听着,始终不言不语。
“怎么办,”塔尔低着头,似乎在艰涩地笑,“我骗不了自己了……”
他问出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那似乎又不是个问题。虞影溯走到他身前抽出了信纸,扫过一遍之后把塔尔按进了自己怀里。
“没事,”虞影溯轻声说,“没事的。”
塔尔埋在他怀里,低头抵着他的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