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问,“他们知道这些吗?”
虞影溯叹了口气,他们其实心里都有答案。
塔尔盯着手看了很久,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今早塞进去的东西。那枚从蕾妮西亚掌心里拿到的小小别针泛着金属的光泽,和阿莱西娅给他们看的那枚如出一辙。
蕾妮西亚很早就知道诺亚之舟发生了什么,而隐瞒这件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我一直不懂他为什么不杀我,现在理由出现了,”塔尔顿了顿,“可我不觉得他和欺诈一样。”
古代恶魔占领他人的身体并非奇事,但欺诈仍旧依靠约定和诺言来获得躯壳,混沌却似乎处于更绝对的位置上。杀戮与剥夺,仇怨和恨意,一切都混杂在一起。
没有人敢用自己去赌这个结果,所以所有人都在推着他往前,把他推上那个万众瞩目的位子,想要他去成为那个“英雄”。
“烙印的屏障消失,应该不是因为混沌。如果他想要我这具身体,就不会对我出手,”塔尔低声道,“所以他一直都不杀我。”
动手的人有很大可能属于联盟,属于涅亚的那些旧部。因为一旦他成为了混沌,死于落霄,那么他就再也无法找到新的躯壳……混沌不会给自己找一条死路。
“联盟旧部只有知道这些,才会绞尽脑汁推着我杀他,让我成为混沌,又因为落霄,死的同时还能带着这个罪恶的源头彻底消失,”塔尔说“站在他们的角度,或者说站在这世界上所有其他人的角度,这都很合理。”
虞影溯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我的生路,”塔尔望着他,“但所有人都会因此活着。”
屋内的黑幕骤然消失,灾祸重新变回人形。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塔尔的衣领,逼着他看自己。
“你要为他们牺牲你自己?”灾祸低吼,“想都别想,你要是真的这么做,我会在那之后杀了所有人。”
“这是推测,灾祸,”虞影溯说,“如果锁魂阵法没有出现,那或许一切的确就会如此,但现在我们有了别的机会。如果在锁魂阵时效之前成功,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即使没能成功动手,也还可以接续法阵,获得第二段缓冲时间。”
“锁魂阵记录不完全,你们得自己研究出被遮挡的部分,如果法阵接续没成功——”
“不止我身上有落霄,”塔尔打断了他,“还有死灵。”
“我不觉得反噬和落霄叠加的效果能让他活很久,”灾祸说,“就算成功,你身上的落霄又要怎么办?”
“发作后一个月内,暗精灵能尝试解除诅咒,”虞影溯说,“去光精灵之森,热泉聚居区。”
“或者深渊海,莱恩也——”
“那如果都没成功呢?”灾祸的声音很沉,“如果所有这些人都没能成功,你是不是就要去赌最后的可能性?”
塔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否定的话,只能垂着眼,别开了视线。
如果一切都失败,他会去当那个屠龙的“英雄”。如果他成功了,如果运气好,或许他成为混沌之后也还拥有自己的意识;就算运气不好,同归于尽对他而言……也不算是难以接受的结果。
灾祸后退了两步,突然笑了一声。
“我没指望你会说‘不是’,”灾祸说,“但我没想到你们两个都不说话。”
虞影溯把手搭在塔尔肩上,低声道:“我不会左右他的任何决定。”
灾祸咬着牙,半晌后又问:“蕾妮西亚前半句说的是什么?”
答案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阿莱西娅说的那些。
——因为其实不往前走,才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灾祸没有等到回答,他盯着塔尔看了很久,最终咬着牙摔门而去。
屋外天色已经暗了,门带进了燥热的风,但没有人觉得温暖。灾祸的离开让塔尔有了喘气的空间,他抿着嘴,才察觉到自己指尖已经冰冷一片。
虞影溯坐到他身侧,把他拥入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到黄昏离去,到夜幕降临。
“把烙印断开吧。”塔尔说。
“我知道,但不是现在,”虞影溯顿了顿,“其实他没错,按照常理,我也该先保证你活下去。”
塔尔轻轻“嗯”了一声。
“但我知道如果不去做,你会后悔。不是因为谁在推着你往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应该往前,”虞影溯继续道,“我们都不怕死亡,但绝不要有后悔。”
他缓慢揉搓着塔尔的指尖,直到体温回归。
“你想,那么多机会,如果都没成功,那说明我们的敌人的确太强大了……你才多大啊,怎么会是你的错。”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低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间,呼吸都不顺畅。
塔尔把自己的手指和他的缠在一起,又仰起头问他:“那你呢?”
虞影溯看着他,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想摆出一个笑,但嘴角不自然地向上扬起,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轻轻叹了口气。塔尔直白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是清晨的湖面,却让他第一次有些不敢直视。
可他还是注视着,像是透过那双眼睛望着星空,望着遥不可及的未来,望着他们自己。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那双眼睛似乎突然就亮了些。
“不要害怕,即使可能会有短暂的分离,”他轻声说,“我身上有你的烙印,即使到罗茵莱河的尽头,即使到轮回的终点……”
“再次回到这片大地的那一天,我们终会再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