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贱奴,你爹娘都不要你了,你个没人要的孤儿还敢踢你胡爷?你活腻了是吧!”
“要不是得留着你献给那位大人,我早打死你了!等到了那位大人那里,你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现在先习惯习惯!”
那张淫.笑的脸覆下来的刹那,凌月再也忍受不了,她抬手狠狠撞击那个肥头大耳的脑袋,冲开车门朝马车外一跃而下。
可底下却是一片断崖,她脚下踩空,猛然堕入万丈深渊。
“不要!”
失重感让凌月猛地惊醒过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冷汗涔涔,滑落眼角,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跃下马车之后,明明是在雪地上奔逃,是不慎跌倒在梅陵之外,被殿下从冷刃中救下。
她苦涩地捂着双眼,在黑暗中不停喘着粗气。
可是,四周的黑暗沉得让她几欲窒息,无论怎么喘息,都无法让脑海变得清明,她掀开被褥,疾步跨出暖阁。
雪梅园内花灯明媚,夜风寒凉,让她不再那么难受,她席地坐在那株挂着月形花灯的玉碟梅下,抱着双臂,抬头眺望如明月一般澄黄的灯火。
花叶簌簌,身后忽而传来轻柔的足音,如花叶颤动一般。
凌月循声回望,花灯映照下,颀长的身影清贵飘逸,宛如天人,让她的目光不由凝滞。
她喉间一哽:“……殿下?”
江风之如她一般坐在她的身侧,凝神打量着她,她秀丽的乌发披散在耳后,如墨色长河静静流淌。
他声音很轻:“做噩梦了么?”
凌月抿了抿唇,轻轻颔首:“是我吵到殿下了吗?”
江风之温柔地摇了摇头:“我也睡不着,才出来走走。”
“……殿下骗人。”
“没有骗你。”江风之认真地凝望着她,见她依然不信,忍不住道,“我……有些担心你。”
人在脆弱之时最听不得关切,凌月目色颤了颤,眼圈蓦地红了。
她连忙低下头去,又觉得不能不回应殿下,便嗫嚅道:“殿下,我梦到了六年前被塞在马车里的情景……胡庸进来欺负我……我不从,就撞开他逃出了马车……然后,便掉下悬崖了……”
她的声音好似要哭出来一般,却又极力压抑着,维持着平静。
江风之眸光晃了晃,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缓缓攥紧,他徒然地握了握空荡的掌心:“……都过去了。”
“现在,你好好的,以后也会。”
凌月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点头。
“殿下不是问我沈夜在狱中对我说了什么吗?”既然二人都睡不着,她便索性说开了。
“嗯。”
“他说他家境贫寒,是家中独子,可双亲早亡,他便只能寄住在同样清贫的舅舅家中,从小便学会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活着。为了离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终日苦练武艺,终于通过了恩科武举的乡试和会试,离开了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
思及过往,凌月笑了笑,眼中却毫无快意:“而我幼时虽父母健在,却因我不如其他女子温驯,待我比外人还要严苛……所以他寄人篱下的那份酸楚,我都能够想见,也深深明白。”
江风之深深凝视着她,启了启唇,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宽慰。
凌月叹了口气:“直到我在岑山县救下被县令侄子欺辱的女子,被县令胡庸盯上,他们卖女求安,将我交由胡庸处置,当时恰逢胡庸升官,他将我塞进随行马车带往京城,那时我在想,为何那样无情的人可以为人父母?为何那般腌臜的人也能升任京官?”
凌月眸光闪动地注视着他,逃出马车时她万念俱灰,知晓自己要被带入京城献给“那位大人”,她不愿入京遭受凌辱,已经做好了寻死的打算。
幸好,她遇见的人是他。
“谢谢殿下救下我,将我送给阿娘收养,从那时起,我才真正体会到家的温暖。沈夜没有我这般幸运,为了保住仕途而不得不屈服于强权之下,我想,应当可以理解。”
江风之默然听着,呼吸迟缓了些许。
“所以,那日你允许他唤你……”他的声音轻了下去,不甚自然,“阿月……是因为觉得惺惺相惜。”
凌月没有想到他还记得那日在大理寺狱的一个称呼,有些讶异地点了点头:“阿娘也是这样唤我的,我想着只是一个称呼,没什么的,便随他去了。”
她忽而凝住了他:“如果殿下觉得不妥,下次,我便不让他这样喊了。”
江风之微微怔愣,心绪不由一滞,他缓缓偏了偏视线,看向梅枝上悬挂的花灯,伴着轻抚的夜风,很轻地“嗯”了一声。
凌月望着他,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与他一般抬首仰望着树上的花灯和簌簌落梅。
长夜四寂,江风之倏而侧头,视线掠过她微红的眼角,落在她镀着明黄边晕的发丝,犹豫了片刻,终是抬手覆上了她毛茸茸的发顶。
“你会一直幸福的。”
“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