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叶潾在电话那头无能狂怒,情绪相当激动:
“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找不到就找不到!”
“你快着点吧。”我往卫生间半掩的门口张望一下,借着哗哗的流水声打掩护:“李太家孩子还有两天就回来,咱们没时间了。”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下:“那你查的怎么样。”
不说则已,提及此处我全身都颓了:“我发誓,就算我以后穷得吃不起饭,我也再不给人家当护工了。每天劳心劳力地哄着,尿布便盆换着……你知道轮椅那玩意有多沉吗?”
叶潾幽幽来上一句:“按照行情来看,这边护工市场均价可是一天三百块呢,你找李太太报销下吧。”
“还是别了。”我忍不住再次探头,瞧了瞧床上的李太太:“以后再提吧,现在刚好转些,别在这个节骨眼刺激她了,我还准备提让她去验尸的事呢。”
算算时间已差不多,我们简单聊了下进度便挂断电话。我拧好洗脸巾,把水龙头关了走出洗手间:“太太,来擦把脸吧。”
大概是出于身体虚弱时的无力感,或是亲人不在身边的不安,清醒后的李太太对于照顾她两日的我表现出了很强的信任,时常在我陪护时感激地摸着我的手,一叠声地说我是好孩子。这次看我过来帮她清理,更是配合着坐起身,与我闲聊起来:
“哎,孩子。你这么年轻,也是难为你照顾我这个老太太了。以前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身子骨硬朗,让儿女就去忙他们的生活,不必管我们。可谁想到发生这种事…我现在也起不来床,孩子们一个都不在身边。要不是姑娘你这几天帮我忙里忙外,我可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褪去了昂贵的服饰,没有身份地位的加持,穿着蓝条纹病号服的李太太也只不过是一名步入暮年的五旬老人而已。我用打湿的洗脸巾轻轻擦拭她的脸颊,水迹干涸后的松弛皮肤上再次显现出细碎的皱纹与暗斑,时间的流逝带来皮肤的缓慢氧化,是任何医美与光疗都无法对抗的东西。李太太的眼神也有意无意地流连在我的脸上,她的目光缓慢地略过,最终开口问道:“孩子,你今年多大岁数?”
“我?今年二十了。”
“哎,大学生吧?我女儿比你大六岁。”李太太慢慢点头,她做了一头短短的卷发,用各种护发成分染得黝黑,却由于这几天疏于护理,在鬓角已有发白的迹象:“年轻真好,看看你这皮肤多紧致,再看看我的脸。”说罢忽然自嘲一笑:“也难怪他的心飞了,和那小姑娘勾搭在一块。”
李太口中所称,正是前几晚的坠楼事件。我听她再提起此事,已不似往常那般抗拒,便试着把话题尽量往出带:“嗨,太太,我是年轻,但别的啥也没有。没钱没房,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活得糊糊涂涂。李太太您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呢,年轻时便单枪匹马地打下这么大一片家业,儿女双全又个个孝顺。要我说,我第一眼见到您,就觉得您这样的人物才算的上是精英,是给我们这些小辈学习的榜样!”
多说好话反正不会错。我又是轮着番地一阵恭维,直把李太哄得眉开眼笑,差点把我认下当做干闺女。我见时机几近成熟,便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太太也要节哀,如今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有什么想吃的,想做的就告诉我,能帮的我都给您办到。”
李太太冷哼一声,示意我把一旁的水杯拿来给她:“有什么好节哀的?就凭他…哼!我们刚结婚那时候,装出一副老实样子,说什么不会辜负我,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后来公司做起来,他的心也野了!平时背着我搞,我没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算了。那臭狐狸精还敢跑到我面前来显摆?他死了好,死了才活该呢。小菲,我是过来人,告诉你一句:男人都是会装的!他们说的话最不可信!”
看来是早有前科啊。我帮李太太轻轻捶腿,心里觉得又好笑又有点悲凉,这对商场夫妻之间曾经真有感情吗?一对恩爱情侣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看来时间不单带走了女人的容貌,曾经山盟海誓的诺言也被消磨殆尽了。
李太太面上毫无波澜,喝了两口水后将杯放下。我便顺势提道:“刚才局里消息说,三天期限就要到了,先生的遗体还停在殡仪馆冻存呢,太太准备怎么处理?”
李太太随意挥了挥手:“看到他就烦,让殡仪馆按平常规格办理就行。我头还晕着,稍微躺会。等下小菲你回来后,去把我自己带的那包药给我煎了,再推我去楼下转转,这几天都没出门,实在憋得慌。”
没想到事情办的如此简单。我心里窃喜,让李太太签了委托书装作拿去办理手续。实际上我并未前往办事处,而是拐了个弯前去与叶潾会合,至于处理遗体的事情,我打算跟李太太讲说警方要求进一步尸检,就我对李太太的了解而言,她现在已是心思惫懒,只想迅速了结这桩丑事,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应该可以在她儿女回来之前成功拿到结果。
我来到指定地点的咖啡馆门外,叶潾早已在阳伞下的座位坐着。她带着支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一边等待一边不耐烦地用五指在桌面上轻弹,看得我十分想笑:等人的人总是最糟心。
我小跑过去,简直有点遮不住脸上的笑意:“美女,一个人吗?”
叶潾镜片后的紫眼睛狠狠剜我一眼,语气里夹带的恨意几公里外都能听到:“把你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刺激得我都想去杀人了。”
看来这位美女这几天诸事不顺啊。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齐活。应了太太的话,今天下午我就能去申请尸检。你那边准备的怎样啦?”
叶潾摘了墨镜,向后慢慢靠在椅背上,神色竟有点萎靡,面前的美式咖啡也是一口都没动。我见她这样,也是忍不住在意了起来:
“怎么这幅表情,你查到什么了?”
叶潾回身从包里拿出整理好的资料递给我:“你先看这些,我会为你补充细节。”
我翻开了纸张的第一页,尽管字迹潦草又幼稚,但我还是看清了上面的名字与附带的一寸照。照片上的女孩显得稚气未脱,眼睛很大,鼻子略塌,有一张尖下颌的瘦脸。
周滢,18岁,肄业于163初级中学,后在米兰酒城演艺集团担任服务员,现下落不明。
“是什么样的服务员,我就不说了吧。”叶潾以手撑脸,把嘴巴压在手心里闷声说话,神情依旧不快。
“年龄好小。”
我点点头。甚至不用看后续,这个女孩的成长轨迹就已经在我脑子里成型。无非是在最需要用功的时刻选择了最容易堕落的路,靠向别有用心之人贩卖自己的青春美貌来维持高消费的生活,从道义上讲,的确是要被多加谴责的。只是我向来不是很喜欢评价他人的生活方式,对此也只是在脑中过了一遍,略有印象,接着翻看下部分。
通过叶潾的走访调查得出,去年三月份左右,周滢与死者董承建相识,并在此后经常成双入对,出入各处高档场所。从二人交往至今,关系都比较稳定,若不是被李女士发现,恐怕这次婚外情还会保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我这几天跟李女士聊了聊。”我放下纸张:“从她对我讲过的内容来看,她其实早就知道丈夫在外沾花惹草,只是并未主动戳穿,一直在包庇丈夫的出轨行为。因此那天包房里发生的事情就显得很可疑,李女士究竟看到了什么,才被吓得精神错乱了好几天?”
叶潾偏过头瞧我:“你没去问她?”
我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我问过。只是我一提起这事,她腹部就会突然疼痛难忍,根本说不了话。我怀疑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躯体化什么的……”
叶潾神情又挫败起来:
“那算了,去继续看你的纸吧。”
有关于周滢的内容不算很多,叶潾没有见到她本人,只是找了与她关系较近的同事问话,因此也有不少模棱两可的发言。我瞅着这份语焉不详的报告有点想笑,朝叶潾扬了扬手:
“你猜我在想什么?以你的水准,我以为你会把姓周的小姑娘抓到我们面前,然后你拿着小皮鞭恐吓她。等她把该说的都说完,你去杀了妖怪,案子结束,正正好好两天,都不用续房费。”
“我不擅长做这些。”叶潾抿起了嘴唇,好像在生闷气似的:“我讨厌和别人对话。下次让我做些能做的,给我目标,我去干掉它——就这么简单。”
我深知这家伙是倔种,只能顺着毛捋,于是用上了温柔的安慰声线,像幼师哄小孩那样细细劝导:“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不是有我在嘛。一起想想别的线索怎样。比如这位周滢的感情问题?”并不是我爱听人八卦,只是联想到董老板与周小妹的爱恨情仇,便少不得往这方面来想:“她有没有家人?有没有男朋友?他们会不会知道她的下落。”
叶潾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桌上的纸张:“她家里没人,倒有个奶奶。只不过精神不好又耳背,也听不太懂我说话。我问什么都不答,只是一个劲问她孙女在哪,是不是要回来了。”
“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去房间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便离开了。”说到这里叶潾稍稍坐起身,指尖在下颌轻轻滑动:“但她家里收拾的很干净,不像是一个精神出问题的老人能做到的。”
这么说周滢可能回过一次家,或许我们可以在那片区域附近寻找她的踪迹,我默默把这条记下,接着问叶潾:“还有吗。”
叶潾的表情一瞬间忽然变得有点微妙:“她在外面还有个男友。”
“好复杂的关系。”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那小男孩才……十六岁。”
现在我脸上的表情或许跟她差不多。喝了口红茶压压惊,我整理了下心情,重新回归正题。
“是和她同校的一名学生。我问他的时候,他很抗拒,我们周旋了半天他才告诉我,他和周滢已经分手了。”叶潾慢慢把咖啡举到嘴边。
“周滢跟他说,她怀孕了。”
我嘴里的红茶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现在的年轻人都,都这样了吗。”我拿着叶潾递过来的纸巾慌乱地擦着桌面:“她没说这孩子是谁的?”
叶潾手撑着下巴撇我一眼:“显然是臭老董的。要不她怎么会跟小男友提分手?”
“对,有道理。”我大感窘迫,在分析感情经历这方面我的确没有叶潾熟练,结合之前从李女士那里套来的话,我有十分充分的理由得出结论:“周滢一定是去过李太太面前逼宫,打算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她。”
叶潾轻啧一声,指尖绕着发梢旋转:“与她交恶的两人一个失踪一个死亡,这李太太有点可疑啊。”
我点点头:“不排除她利用什么手段除掉两人的可能。但如你之前所说,这起事件要是还有妖怪的参与,恐怕就更麻烦了。”
听完叶潾的概述,我还是打算对死者的遗体进行尸检,顺便探听李太太那里有无异议。若是她表现出抗拒或是恐慌,或许我对她的怀疑便会增多一分,但就算是她毫无反应,我也无法断定这场祸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总而言之,先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叹了口气收起东西,便与叶潾告别回到医院,向李太太添油加醋地说上一通,并偷眼看她神色。等我说完话后,李太太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勾起了什么伤心事。
“好歹夫妻一场,还打算给他体面点发送呢。但既然是人家要求,我也没有可反对的,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稍松了口气。以李太太目前的身体状况,连走路都很难自主行动,我在其中还是有很大操作空间的。正准备细问她有关周滢的事情,李太太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摆了摆手,呼唤道:
“小菲,去把我的药拿来吧,凉了就不好了。等我喝完了,你推我下楼走一走。”
我应了一声,便去把热好的中药用白瓷碗端来。这药是自从我开始照顾李太太,她就一直在喝的,除了出事的那天晚上断过一次,此后便以一日两服的方式饮用。据说是她花重金找有名的中医订制,有极保养的功效。
这药一共十袋,都用冰柜送来,由透明密封的塑封包装保存,为了保密,包装上并未标注任何配方,但从颜色质地看来,也只是如水一般稀的棕色汤药,闻起来除了浓烈的药气,还有一丝奇怪的腥咸,我猜想可能是含有动物器官之类的补药。
我把药端到李太太面前,先用汤勺擓一点放在唇边试温,到嘴里感觉温度正好,才喂给卧床的李太太。这也是我照看她两天得出的习惯,可能有钱的富人对此更为谨慎吧。
我一边心里吐槽,一边慢慢给她喂药,口中还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