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脏狂跳,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这颗半露出地面的头骨个头偏小,颜色略微发黄,形状也不太完整,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
如果不是医学模型的话,它很有可能就是真货。我略微稳了稳心神,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比起看到人类骨骸的恐惧,我更要集中精神,至少要探查完真相后还能活着出来。
我从地上爬起来,先用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入口实在是太小了,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我掏出背包里的撬棍,开始在老鼠钻入的洞口挖掘。下面的土质比我想象的松软很多,明显能感到有一条中空的通道。
等挖到一定程度,我开始改用手趴在挖出的大坑里把土往外刨,我没有意识到我整个人都是头朝下的状态,等到手中忽然抓了一把空时,我才发现这土层下面真的有个大洞。于是我就这样大头朝下地摔进了地下的坑道中。
我的心里一直在尖叫,但嘴里塞满了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拼命蜷起身子护着头,直到我的后背狠狠撞在周围的墙壁上。
身上传来的尖锐疼痛让我的脑子里发出阵阵嗡鸣,手电筒也掉在一旁,我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珠,幸好还好端端地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爬过去捡起手电筒,把红刀拿在手里紧紧握着。这通道只有一米多高,我完全站不直身体,前方也看不到头,我只能把手电筒叼在嘴里,趴着往前挪动。爬了没多远,我又感觉身边蹭到了什么硬物,随着手电光扫过,眼前的一切逐渐让我屏住呼吸。
四周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骨头。为什么我能笃定是人而不是其他动物,因为盆骨和头骨的形状也很难使人联想到其他。我顿时头皮发麻,被卡在通道中间进退两难。
地道中稀薄的氧气中弥漫着腐烂发酵的臭味,只有眼前的一小片光源能勉强看清事物。这局面比我想象的更加恐怖,我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前进,忽然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
我犹豫了一下,有些害怕是什么怪物在诱骗我过去,但这声音听着又很像是人的哭声。我心一横,把刀竖在胸前摆出防御姿势,一边低声朝里面喊:“有人在吗?”
里面的哭声停顿了一下,忽然又传来急切的‘啊啊’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响。同时,一个女孩惊恐的声音响起:“谁在那里?”
我听到有人说话,便开始朝那个方向爬过去,哭声离我越来越近,爬了段距离后,隧道变高了些许,我也终于能直起腰来查看周围的情况。
在这十几平米的狭窄空间内,竟然挤着七八个年龄各异的小孩。他们挤在角落,一见我跟见了鬼一样,用手挡着脸,避开手电射来的光线。他们的手臂如同枯竹枝一样瘦弱,身上的衣服也几乎破得看不出本来形状了。挡在所有人面前的小女孩年龄稍大一些,披着一件破花袄,身体几乎抖成了筛子。
我们两拨人对彼此的出现都很紧张。片刻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刀,连忙把它揣了回去:“没事,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小女孩消瘦凹陷的面孔上依然流露出警惕的神情。我继续放低声音哄道:“我是来救你们的,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被关在这里的吗?”
小女孩动了动身体,带起一阵锁链的摩擦声,我才看到在这些小孩子的锁骨上都穿透着一根粗大的铁锁,连着他们的手腕绑在一起,伤口处的血迹还很新鲜。这时候在黑暗的角落处,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我急忙朝那里看去,发现那名儿童已经倒地昏迷不醒。年龄大点的女孩凑过去看了看,最终摇了摇头。
“他怎么样?”
“那天,他跑出去,没多久就被妖怪抓了回来。”女孩神情麻木,即使是仅说了两句话,她就开始大喘气起来:“然后,怪物就把俺们,钉在墙上。”
我爬过去,扶起男孩消瘦的身体,他枯瘦的手臂像布娃娃一样瘫软下来,身体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周围的小孩子瑟缩的更加厉害,男孩与四肢比例极不协调的头朝后扬去,微微张开嘴巴,他开裂的嘴唇边有干涸的血迹。我这时才发觉,他口中漆黑一片,竟然没有舌头。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是谁做的?”
女孩靠在墙壁,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怪物怕他吵,就,把他的舌头给吃了。”
我脑子里嗡得一声,全都连起来了。原来我那天在大坑边看到的人形黑影,就是这个逃出来的孩子,就差一点,这孩子就不必死在无人知晓的坑道里。
看着眼前微弱的光源,我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对着身边的几个孩子吼道:“在这等着我!我马上就找人来救你们!”说完抓起手电筒就往来路爬去,这时,身后的小女孩轻轻咳了一声,虚弱道:“姐姐,俺可能是出不去了,你能不能给俺娘带句话,就说俺在外头过的很好,天天吃好吃的……俺娘姓王,住双花村,47年生人……”
我愣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你娘是,1947年的人?”
小女孩怯怯地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今年多大?哪年生的?”
“俺叫二丫,65年生的……今年七岁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机械地应答后便倒退着出了地道。如果这个孩子所说的一切都属实的话,这个村子里除了怪物,还有什么样的恐怖存在,能将时间扭曲到这种地步?
我无法再多想了,出了地道后将背包留在原地,立刻一路狂奔到山脚。然而没等我喘过气,更恐怖的事情在我面前发生了。
半夜的街道上,再一次被聚集的人群挤满。默然无语的人群仿佛追随着某种节奏,浩浩荡荡地朝着广场的方向赶路。我被人群裹挟着,不由自主地被朝那个方向推去。
距离广场越近,有节奏的鼓声就愈发激烈,赶来的人群犹如之前那晚一般,整齐地围绕古戏台站成圆圈,冲天的火光将他们的脸映都照成刺眼的红色。紧接着,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人潮不约而同地躁动起来,爆发出激烈的兴奋吼叫,他们开始在广场的空地上互相拥抱,打斗,亲吻,如同野兽一样失去了理智,无差别地撕扯着自己周围的□□。
我拼命推开前方抱成一团的几人仰头看去。有人正穿着白色长裙在戏台中央舞蹈,她光着脚,裙摆就像狂风中的花瓣一样飞舞。
我看着那个跳舞的女人。她的动作,就带动起台下人群的反应。当她脚不沾地的飞转,台下的人也就陷入疯狂的状态,大吼,嚎叫,疯狂拍打着胸膛仿佛要将其撕裂。而当她弯下腰,陷入停滞时,从台下就传来接连不断的叹息和哭泣。
女人围绕着剧烈燃烧的火焰旋转,飞扬的裙角将火苗高高挑起。她细长的手臂上挂着成串的金环和臂钏,发梢坠满银珠,随着她身体的摆动和手臂的挥舞碰撞出声。她神态的狂热仿佛就将生命完全融入舞蹈,而那张美丽面孔上的笑容比熊熊燃烧的火焰更加明艳。
她的舞步朝着台下逐步靠近,人群就如同怕被火焰灼烧一样,纷纷为她让开道路。等她转到我面前时,我伸手抓住了她赤裸的手臂。
“叶潾,你究竟怎么了!”
叶潾朝我露出一个闪闪发亮,甚至有些疯狂的笑容。
“不觉得很棒吗,小菲?你看这些人,他们开心极了!”
人群失去了领舞,开始发出不满的窃窃私语,我飞快地向她解释一切,希望她能够醒过来:“叶潾,你看着我。我今晚去了山里,发现怪物们囚禁了一群孩子,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得想办法离开啊!”
叶潾直直地朝我投来目光,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为什么要离开?在这里很不错啊?”不等我回答,她自顾自地迈动步伐,身后人群的目光远远地追随着她:“我喜欢这里的感觉,喜欢这里的轻松生活。没有人在意我的身份,也不会有人给我安排会受伤的任务。并且你看,在这里也有人会看我跳舞。”她在原地轻松打了个旋,裙摆荡开又收回身边,人群再一次躁动起来。
我不再多说,她显然已经无法被用语言说服了。我伸手向颈后打开项链,凑近想给她戴上:“你现在很不正常。来吧,戴上珠子,我们离开……”
话还没说完,我的脸上已经挨了一拳。我被掀翻在地,脑子传来沉重的嗡鸣声,鼻子里开始涌出暖流。我趴在地上,晕头转向,肿胀的面颊一阵阵发涨发痛。
叶潾俯视着我,她的蛇眼睛反射出冰冷的寒芒,连声音也变得冷酷无比:“不许随便碰我。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手指全部折断。”
她的影子庞大而黑暗,几乎将我完全笼罩,篝火在不远处噼啪地响着。那颗珠子滚落在地,但我没有敢伸手去捞。此刻,巨大的恐惧终于彻底将我包围,疼痛,焦躁,孤立无援,在种种因素的压迫下,我从怀里掏出红刀对准她。
叶潾眯起眼睛,轻蔑地笑了一声:“做得好,连你都敢拿这玩意指着我。”
片刻的僵持过后,她忽然出招,以一种完全无法让人反应的速度踢飞了我手上握着的刀,手腕处的骨骼传来一阵剧痛,我又变成手无寸铁的状态。同时她将我以面朝地的姿势狠狠摔在地上,我忍不住干呕一声,但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叶潾的脚踩在我的手臂关节上,稍微用力,那里便传来无法忽视的疼痛,我感觉我的整条胳膊都已经折断。挣扎,哀嚎,恳求,尖叫。无论我发出怎样的声音,叶潾都完全不去理会,她把我当成一个要对她行凶的敌人般对待,毫不留情面地以最恐怖的手段镇压我。人群在我们旁边围成一个圈,低头观看着我的惨状。
在这种严酷的情况下,求救是没有用的,我拼命命令着我的脑子思考对策,我必须找一个,能让她清醒过来的办法。
“……”
叶潾的微笑停止了一瞬,她稍微弯腰,发梢垂落的银饰又是一阵脆响:
“你刚刚说什么?”
“梵克○宝。”我艰难地朝她扯出一丝微笑:“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红玉髓的手链嘛?”
叶潾脸上露出了一丝空白的表情,压在我手上的重量也减轻不少。一见有戏,我立刻循循善诱:“那天,你跟我一起逛街,去店里看了好久……如果我们一直在这里,就没法出去买那条手链啦!”
叶潾的表情慢慢变了。就在她犹豫的时刻,我扑过去捡起项链,小心翼翼地给戴到她的脖子上,随后飞速退开,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朝她喊话:
“清醒过来没有,我们没时间了!”
“我的天啊。”叶潾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一把拽下头上那些装饰,把手镯也叮叮当当地卸了下来:“我竟然会被这种东西迷惑……走吧!我们马上去杀了那个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