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位置和动作，陈在林依照周普的指挥排练了很多遍。
从刚入夜到弯月高悬，夏日的夜风徐徐吹着窗沿的爬山虎，送进房间。
不知多久后，周普蹭着额边细密的汗说：“在唱到‘久别重逢’的时候，我们就握手。”
“来。”他伸手，“手。”
陈在林看了眼时间，握住他的右手：“嗯。”
“我连灯光效果都想好了，到时候跟灯光师说一声。”周普拉着陈在林走向桌边，坐下，“等一下。”
他想用笔记录一下自己对灯光的想法，手却被人牢牢扣住了。
他思绪停顿了一下，感受到陈在林轻柔地摩挲着他中指的薄茧。
刚才还心无旁骛的周普顿时有些不自在：“你松手。”
“现在已经十点了。”陈在林突然提醒。
“十点？”周普没听出言外之意，“我们就是排练一下位置，又不是跳舞，声音很小，不会影响到楼下的人。”
陈在林无奈地捏捏对方手心：“你呢，今天做了这么多事，你不累？”
“还好吧，正常都十一点才睡。”周普抬眼看他，“你是累了吗？”
两相对视片刻。
“周普，你没必要总这样。”陈在林眼睫忧郁的垂下，“你今天吃饭很快，走路也很快。我都感觉到了。”
坏习惯复发又被逮了个现行，周普一噎：“我那是。”
没想出怎么狡辩。
看他哑巴了，陈在林另只手轻轻拨开他的头发，说：
“我们现在的状况就也还行，也算是脱贫，进入小康了。就没必要太追求学霸、顶流这种东西。”
“我总想你活的开心一些。既然你喜欢小猫小狗，那我们以后就养一窝小猫小狗；你喜欢看风景，那我以后每天开着车带你去兜风。”
他赚钱是功利性的，但不是为了做成功人士。
也辉煌过，落魄过，堕落过，现在对成就这些东西早已经看淡，不知不觉地多了一些避世的思想。
还考什么大学，做什么大明星，揭露什么潜规则，统统都放下，都和他们无关。
“我现在就想和你……”
私奔，那一刻，陈在林只想到这个词。
他想带着周普私奔，逃脱所有世俗对个人的框架。
走到世界尽头，那时候他们只有彼此，但有彼此也就够了。
但他说不出来，因为他们现在什么也不是，连私奔这两个字都名不正言不顺。
“我只是想说。”陈在林把那两个字咽下去，换了更柔和的说辞，“你可以有你的追求，但是，就算追不到也没关系。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就很好了。”
“如果努力变优秀让你感到很累，那不优秀也可以。你就算不做大明星不考第一，我也很喜欢你。”
“我知道你也不一定要我喜欢，我只是希望你让自己活成轻松一点。”
“别那么着急，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情别把老想着自己扛，别把自己气坏了，可以拿过来和我一起商量，我们慢慢想解决办法。”陈在林又攥紧了一下手心，“好吗？”
其实陈在林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能回到过去拯救周普——那个曾经的自己，就给他不劳而获的机会，让他拥有一帆风顺的人生。
但，怎么拯救呢？
把那年高考的标准答案告诉他，让他科科满分？
可周普有他的傲气，有他的坚持，他会觉得这样对别人不公平，只会不屑一笑，说：“切，我才不需要呢，我会堂堂正正地赢。”
明明世道对他不公平的地方更多，但他绝不选择同流合污。他不做伥鬼，只做撑伞人。
把未来的结局告诉他，让他别再做那些傻事？
那他就不会做了吗？他不会认输，也不会袖手旁观。他有他的想法、他的目标，怎么会听陈在林的话？自己怎么敢用一个成年人的观点再去揣度一个少年人的心思？
所以翻回头想想，周普真的需要现在的他拯救吗？明明这小子比他更有志气，更勇敢，更乐观，更坚定，还有一颗不会迷失的心。
他能劝说周普放弃所坚持的东西是几乎不可能的，毕竟他知道，这是个犟种一根筋。
所以他能做什么呢？
他只能告诉周普，别着急，慢慢来，你的理想以后都能实现。
就算实现不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能来世界上高高兴兴地逛一遭，就不算白来一趟。
……陈在林手掌的温度从相握的手心源源不断地传送到周普手心。
周普心跳忽地加快，因为陈在林语气很真诚，眼神也真诚。
从前他取得成就时，总觉得陈在林看他的眼神里带着点忧郁。
周普以为这家伙嫉妒自己，现在才明了，那个眼神，应该叫心疼。
想到这，他从下午就开始绷紧的弦突然松弛下来。
陈在林说——会一直喜欢他，就算他不优秀？
周普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还以为只有优秀才配被爱呢。
他可以得到陈丽鹃无条件的爱吗？即便他不是年级第一，不是都市精英，不是成功人士？
好像……不行。
自始至终都不行。
出生就得不到的感情，大概一辈子也得不到。
但陈在林可以，另一个他可以。
热辣的感觉袭上五官，这样也太没出息了……周普不知道做何反应，只甩开对方的手，默默地埋下头。
陈在林没等到回答，只见周普像一只鸵鸟，手肘往书桌上一立，整张脸埋在左手的臂弯里，右手挡着耳朵，就是不看他。
本来他只要看到周普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但是这小子把自己捂起来，这就很棘手。
“周普？”
被叫的人声音闷闷地谴责：“荀子写过一篇《劝学》，你要不再写一篇《劝不学》吧，我看你挺有话说的。”
“……”
陈在林自认为刚刚说话语气还算温和，好言好语，不算是丧气话，但果然他还是不爱听吗？
“生气了？”陈在林侧着身子低头，去追寻对方的目光。
然后看见一张红透的脸。
脸、耳朵和脖子上的红能连成一片大陆，要是在漫画里，感觉上半身都得打上横杠。
对上陈在林的目光，又绷起冷硬的面孔偏开头。
陈在林一眼看透，这是硬装出来的。
脸红可能是因为……周普有些兴奋，不好意思。
“是感动了？”陈在林有些意外，缓和语气，“我说这话不是为了让你回应我什么，是真的这么想的。”
“我知道。”周普闷声道，“你能别说了吗？”
就是因为没有目的性，所以才会动容啊。
陈在林站在一边安静等待，谁知下一秒，周普忽然抬起头，特别凶狠地拽住他的衣领，抬下巴亲了上来。
事出突然，但陈在林不慌不忙。
他单手撑住周普身后的桌子，俯身低头，维持着配合的姿势，把主动权交了出去。
陈在林心说可算是找到门路了，原来周普是吃这一套的。
他要是和周普说两句撩拨的情话，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怼回来。但他要是真的掏心窝子嘱咐两句，这人反而会不好意思。
人能被同类吸引这句话不无道理，能打动周普只有真诚，反而不是什么高超的撩拨技巧。
陈在林一边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小tip，一边感受着嘴唇的温度。
这个吻也是够纯情的，最大尺度也就是多舔了几下他的唇缝，跟一只毫无章法的猫似的。还没那次在KTV玩的大。
亲了一下，又意犹未尽地贴了一下对方嘴唇，周普才如梦初醒地松开人。
然后便陷入更加僵持的沉默中。
强吻了人，周普有些不好意思偏头，又有点不爽：陈在林不是说喜欢他吗，怎么跟木头似的？没回应？
出人意料的是，陈在林没有任何调戏的意图，只是慢悠悠地整理凌乱的衣领，打圆场道：“我就说了两句话就上来献吻了，你也太容易打动了。以后不要因为别人说了两句好话就跟人走了，他们都是渣男。”
他最害怕的就是：周普有一天会被别人骗走。毕竟他太缺乏警惕心了。
话题突然被转移，周普松了口气。
“得了吧我又不是傻子。”周普撇了下嘴，“谁是因为你那两句话，我那是……”
声音弱了下去。
“是什么？”陈在林追问。
因为可能有点喜欢你。
周普不知道怎么说，妥协道：“我确实累了，现在睡觉吧。”
“嗯。”
陈在林没说别的，他知道，周普真性情，容易感动。所以这次冲动不代表什么。
周普年轻气盛，还有许多选择的余地。不一定要在他这里耗着。
所以他会耐心等待，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让这小子仔仔细细想清楚了再说。
随后，周普一声不吭地去洗漱，率先上床，等感受到男人安静地躺在自己旁边时，才后知后觉：
陈在林没有因为这个吻要求一个名分，也没再提起这事，只当作一个意外。
是因为他包容了这次冒犯。
圈圈涟漪在心口荡漾，周普五味杂陈地翻了个身，狡辩一般地想：
不过，这人之前还在KTV还强吻过他呢，他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