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蝶看见前面观鱼楼的茶馆里有很多学生在聊书品茗,那个学校里的学生老生去,新生来,一年一年过去,她如今几岁了来着?她也记不清楚了。
那年那天小琼仙告诉她沈季修和姜楚微去了美国,她不相信,如今过去了一年多,沈家的人依然毫无音讯,她依旧不相信。
“不可能,我相信她。”
那天她只对小琼仙说了这一句话,然后抱着王兄给的箱子回屋呆坐到天亮。
“姐姐,鱼食。”
小琼仙拿着一小袋鱼食跑过来,自己抓了一把后塞到她手上:“这鱼到是比大多数人都要胖。”
她抓起一小把鱼食使劲撒向远处,惹的一群鱼纷纷抢食,有的更是跃出水面。
“这座城的人,把爱都留给了这翠湖。”
小琼仙盯着她的侧脸,察觉着她的情绪:“姐姐,那负心汉一家人消失后,你就尝尝来这里,看来你也把爱留给了这湖。”
南蝶没有接话,小琼仙以为是自己提起不该提的人,惹到了她,连忙捂住嘴。
“沈季修不是负心汉,你不要总这么说他,小心下次我真和你生气。”
见她没生气,小琼仙立马搀住她手臂亲昵的靠着:“姐姐,你不要总护着他,他一句话都没留下,不是负心汉是什么。”小琼仙这一年多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她每次说下次真生气,但也从未真生气。
“姐姐才舍不得和我生气。”
“如果你早些回来,可能还能拦住他,如今一直守在沈宅也不见得他还会回来。美国,多远啊,什么样子?又在哪里?”
像今天这样的谈话,她和小琼仙之间不知道发生过了多少次,可她总还是相信他,相信他不可能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
“我总要等一等他的。”
“别等了姐姐,我们回去吧,回去你的家乡,那个我非常向往的地方。”小琼仙还是对她的家乡念念不忘,那仿佛像是另一个世界。
“你今年,十五了。”
“初次见面,你不比手中的水桶高出多少,那时我没想到,你会是我这几年来相依为命的姐妹。”南蝶这么一想,发现她和小琼仙相处的时日比和沈季修还多。
“姐姐,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不知道我这辈子会怎么过,可能早就死哪个嫖客的手里,又或是惨死在了日本人的某颗炮弹中。”小琼仙伸手揽过她的肩:“我和你的情意,半分也不比你和沈季修之间的少。”
南蝶脸上扬起一抹笑,喉咙却升起一丝血腥味。
“姐姐,那你今年又几岁了?”
她在心中算了一下,但嘴上却说:“不太知道了,记不太清了。”
黄昏时分二人回到沈宅,南蝶穿梭在宅子里把每个人的房间都走了一遍,怎么可以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仿佛这座宅子里曾经的那些人全都是鬼魂,时间到了就全部消散。
沈季修,你真的离开了这片土地吗?可你明明那么爱她,你曾经为她痛心要为她争的样子让我无法相信你真的会逃离这里。如果你是那样的人,那你当年也不必再从英国回来,还是,你是真的爱上了别人……
一口血从南蝶口中吐出,这一口血她已经憋了许久,她好像病了,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太孤独,反正就是病了,这样下去,她可能等不到见他最后一面,就会死。
她踩过血迹走到沈季修床前躺下,每次都期望在梦中和他相见,但是他没有一次入过她的梦,而越是这样她就越不甘心。
南蝶一直以为日本人不会打进来,但如今滇西已经失守,那条她曾经参与过的铁路也因此而停工,数万人的心血和生命只能付之东流。
随着卖报童手中的报纸散落四方,城中顿时人心惶惶。
“这以后日本人的飞机会不会来的更勤,我们可怎么活啊。”
“还飞机,要是再继续失守,日本人立马就要骑着车进来了,那可比飞机轰炸还可怕。”
……
南蝶走了一路就听了一路,她心中也担忧,照这样的情况下去,日本人终有一天也会去到景泐,到那时,最后一片净土也会沦陷在这场浩劫里。
越想心中就越焦急,绊了一下摔在地上,手掌磕在碎石头上,看着地上的血迹她以为是碎石扎伤了掌心,一查看,发现手无碍。
“你病了。”
原来是她又摔出了一口血,不过,正和她说话的人是谁?抬起头发现身旁并没有人。
晃荡到那条未完成的铁路附近,南蝶看到许多人香烛纸火朝那边走。当初如果不是沈季修出现,她或许也会死在这里,可能连祭奠她的人都没有。所以她也买了一些,加入到队伍里,就当是给那些无人记得的冤魂也好。
“婆婆,可以借我一些火吗?”南蝶发现自己并没有火种,只好向一旁摆了三个盆的婆婆借个火。三个火盆,看来这位婆婆死在这里的亲朋好友不少,南蝶心中泛起一阵酸。
“我这盆里的火都燃上了,可不兴从里边借火。”婆婆继续往盆里加着纸钱。
“不是不是,我只想和您借个火种,没有冒犯的意思。”她虽不知道规矩,但也没有想过直接从别人盆里抢火。
婆婆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小姑娘,你要烧给谁。”
烧给谁?孤魂野鬼,谁拿到了就算谁的吧。
“我也参与过,只不过幸运的活下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想烧给差点死在这里的自己?”
“呸呸呸,话可不幸这么说,你这小姑娘。”婆婆从怀里掏出一盒火柴递给她:“你能活下来,以后一定要惜命。”
南蝶接过火柴,惜命?可这似乎由不得她自己。
“可这一个人活在世上,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开,何尝又不是一种痛苦。你看我,全家死的只剩我一个,我这一生都在躲避战争逃命,逃到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可是这战争还没有结束,不知道我死之前还能不能看到天下太平。”
南蝶听在心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生死之事,向来是旁人劝解不开。不过,和这位婆婆一样,她也想看看天下太平的景象,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她擦燃火柴,就在火柴丢进盆里点燃火盆的那一刻她眼前闪过一阵白光,她又看到了那年在道观井边看见的女孩。
“宋潭溪。”
她听到有个男人的声音叫那个女孩宋潭溪,原来她叫宋潭溪。
忽然,一阵烟雾和焰絮冲散了她眼前的景象,是旁边的婆婆烧完了纸钱用水浇灭了火盆中的火。
那个叫宋潭溪的女孩,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她的幻象总会出现在她眼前。还有那个叫住她的男人,那个声音,仅仅是一声“宋潭溪”三字就让她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觉。
“姑娘,早点烧完早点回去吧,剩下的水我就留给你了。”婆婆说完挎着筐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想宋潭溪会是谁,她只认识一个姓宋的就是宋玉镜,总不能是宋玉镜家亲戚?
“姐姐,你又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很着急。”小琼仙气喘吁吁跑来迎她:“我找了好多地方,甚至沈三临那里我都去了。”
“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的,我都多大年纪了,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不会有事的。”
小琼仙一把搂住她:“不行,我就是担心你,从小就担心你,习惯了,这辈子都改不掉。”
“你干嘛去沈三临那里,如今他已有妻室,去和他提起我总是不好的。”南蝶心中有些感慨,当初她骗他们沈季修是她丈夫,如今沈三临都娶了妻,她的“丈夫”却跑了。
“她才不会介意呢,要介意的话沈教授一堆女学生她都介意不过来,哪轮的上我们。”小琼仙脸上一阵得意:“不过,我也算是他们夫妇半个学生。”
“他们都是极好的人,虽然只是闲暇时教你,但你也好好学,这样以后即使我不在你身边……”
“姐姐你在说什么!”小琼仙直接打断她:“你怎么可能不会在我身边,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如此,她也只好咽下原本要说出口的话。
“是我多忧虑了,一直都是一照顾我挣钱养活我,读不读那些书你都能过得很好。只不过,有人教,能学到,总比没人教学不到的好,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小琼仙用顶住她后背往前走:“快走快走,回家吃饭,别说这些了。”
南蝶说着往前走,上台阶时却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胸骨一根根断裂全部插进了五脏六腑。
“仙,你先去,我换了衣服就去。”
小琼仙蹦跶着朝厨房走去:“你快些噢。”
南蝶艰难的走回房中躺下,手伸进衣服里摸着胸骨试图定位到疼痛点,有一阵剧烈的痛袭来,整个人像被加压一般难受。扭过头趴在床边又吐出一大口血。
“你病了。”
那个奇怪的人声又响起,她顾不上衣衫凌乱挣扎着站起身在房中寻觅。
“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