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说着自己离经叛道的理想,让李皎感受到了恐惧。
这无疑是个踏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的道路。史书上的评价也会褒贬不一。
李皎是顾寒的老师,是他的长辈。他想劝顾寒收手,但又明白如今的局势不破不立,顾寒不能一辈子都困在上都这个吃人的旋涡中。
也正因为李皎是顾寒的老师,他才清楚面前的少年郎是如何的无纵奇材,但为稳住皇帝与将军府之间友好的假象,顾寒将自己的锋芒收敛起来,而长治帝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顾寒将李皎犹如枯枝般的手轻轻放回被面上,拍了拍,动作犹如小儿玩闹一般,流露出顾寒罕见的亲昵。
他说:“太傅,好好休养,明经殿和朝堂都先别去,身体要紧。而且,您是肱股大臣,他不会对您怎么样。我和将军府这段时间先顺了他的心意,避开他的锋芒。”
“你就是不想读书了吧。”李皎听到顾寒劝他不要去教书就没好气的。
“是啊,我早就不想读了。”顾寒对李皎眨眨眼,孩子气很重,而其身后的庞然大物也早就不知所踪,仿佛刚刚只是幻觉,顾塞还是那个调皮爱耍赖的子侄。
守卫在这时将大门的情况报给了房里人,顾寒一听是顾怀意,情绪有些激动,说什么都要让他滚回去,却被床上的李皎拦住。
“明朔,你有如此大的抱负,老师支持你。但你要知道,此去经年,道阻且长,一点差池便是摧枯拉朽的败势,而且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但老师相信你。”
“战死沙场又不必马革裹尸还。”顾寒无所谓道。
李皎气极:“这是这么用的?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顾寒回道:“狗对书不感兴趣。”
李皎不再看他,转过头看着窗外。
墨色的云在天空滚滚,明显是要下雨,他又叮嘱顾寒:“快回家去,别淋湿了又生病。”
“行,我听老师的。”
“还有,你的药方还留着吧?把顾怀意叫到房门口,我有话对他说。”
顾寒有些无奈,但对方毕竟是长辈;“留着呢,毕竟是保命的东西。”然后又没好气的说:“好,我去叫。我先叫人收拾一下房里。”
顾寒出门吩咐下人进去将李皎沾上血的被子换了,又让守卫把顾怀意带到房门口,然后自己从李府离开了。
没人知道李皎那天和顾怀意说了什么,反正尚书府的下人没能从太傅府的人的口中探听出来。反而那天顾怀意回到府里时浑身都湿透了,紧接着就病了,堪堪在这个月末恢复过来。
但因为病了一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气场就完全变了,看人的眼神都阴恻恻的。
顾尚书新官上任三把火,因此特意上书参了李皎一本,就为了显威风。但没想到李皎也上书,请了个长病假。顾尚书真是有火没处撒,嘴角因此长了好些个泡泡,都是上火的证明。
而将军府的顾寒也瘦了,却因为苦夏的到来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
前些无跟陈非几个人去吃了朱贺楼的新菜品,油腻腻的硬莱端上桌,夹一筷子送入口,还没咽下就被顾寒吐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干呕,吓得陈非那帮人又是递水又是拍背忙活好一阵才停下来。
停下来又嘲笑顾寒是不是怀了,吃了油腻的菜就吐,又问他是谁的种。
顾寒吐得没力气,懒得理他。最后几个人饭都没吃,一同将顾寒送了回去。
夏霁听说的时候,行止正端着清粥小菜在顾寒房门口扒门,又哄又骗就为了让里头的人开个门。
只可惜,里头的人连声都不吱一下。
行止嗓门大,余音绕梁。可绕的是夏霁房顶的梁。
大中午的,吃完饭正要小睡一下,却被突然嚎一嗓子,任谁好脾气都会受不了。
夏霁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让罗景去找南柯,说自己可以解决他主不吃饭的问题。
罗景去了没多久,南柯就跟阵风一样飞进来,一向公事公办的态度也变成了春风拂面,但实在是让已经习惯的夏霁有些别扭。
南柯也发觉自己过了些,他以手掩唇咳了一下:“殿下,我已经让行止闭嘴了,扰着您的午睡是他不懂事,我也教训过了。”
教训恐怕就是嘴上说说的吧。夏霁心里嘲讽,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亲切:“没事,行止也是心里着急而已。”
“殿下不在意就好。额,还有就是您说的方法。”南柯问道。
夏霁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一张写着字的纸递给南柯,南柯接过一看,发现是一张药方。
“殿下会医术?”南柯边看边问。
夏霁淡淡的回道:“学过一点皮毛。”
南柯看完有些尴尬,挠挠头说:“小公子不爱吃药的。”说完又左顾右盼,像是担心被人听了去,又悄声对夏霁说:“主子小时候药吃多了,现在都怕苦。”
夏霁有一阵无语,他耐心的对南柯解释道:“我大概能猜到一些,明朔平日吃东西都偏甜口,一点苦都碰不得。所以我稍稍调整了药方,换了几味药,虽然药效会减弱,但好在会偏甜口一些。”
南柯又担心换了药会对顾寒的身体有影响,幼时大病一场留下的根始终没有解决。
“你要不放心,可以拿着药方去的问大夫。”夏霁对于南柯的担忧也不恼,毕竟自己是个赤脚的。
南柯又为难了,他说:“不行,唯一清楚小公子病症的只有顾院判和顾二公子,可是他们都……”他没再说下去,转而又对夏霁笑了下:“算了,没什么的。小公子最近几年温养的不错,就算有问题,也不至于的。”
但他就怕万一出事,被顾斐知道了,那自己就会跟着玩完。
夏霁知道南柯有很多顾虑,这源于顾寒身边的亲人对他的关心和牵挂……这是自己没有的。
“要不这样,你们去买酸梅汤回来冰镇,等到午后再让明朔喝一小碗,这样至少能吃得下晚饭。”
“”真的?太好了,多谢殿下施以援手。”因为解决了一件头疼事,南柯这会喜出望外,又与夏霁多交流了一会自家主子的病情。
这时,门外偷听的罗景和站在一旁收拾饭菜的行止:“哎,你主子还怕苦啊!”
行止白了他一眼,托着餐盘走到罗景身边,故意大声回答罗景:“是啊,怎么了,跟你有关系吗?还有,偷听是不好的哦。”说完就跑,还跑得飞快。
罗景自感不妙,脖子僵硬地往后转,就看见屋里的两个人都看着自己,南柯面露不善,手已经放在身侧的刀柄上了,而夏霁则是一脸无奈,忙向南柯道歉。
罗景跑了,但南柯没说什么,拿着药方去找人买汤去了。
顾寒在床上躺到了傍晚,病怏怏地看窗外闯进的夕阳,明明是夏日,却感觉掉进了五岁的冰湖里,周身的冷意像细针一样刺在自己身上。
但顾寒脸上是无所谓的,其实从七岁以后,也就是自己娘亲离世后,顾寒每天都是这个状态,一开始还会疼得哭起来,但时间久了也就渐渐产生了钝感。
还是上门替自己弟弟关心一下顾寒的顾悲发现了不对劲。
顾悲观察了将军府,觉得这里太冷清了,虽然有下人,但顾寒能与其讲心里话的只有行止和南柯,就是因为将军府太冷,顾寒才会产生那种刺痛感。
于是,顾悲将人带到自己家里了。
顾寒记得那时的顾悲,明明是个大夫,可整日里尽找自己讲话,有时还会逗自己玩,设空的时候就让顾青和顾远陪着自己,再不然还有院判夫人,反正就是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待太久。
现在想想,那种刺痛感就是那个时候消失了。
可是,它现在又回来了,回来得肆无忌惮,张牙舞爪。
外边的人都说顾院判是因为同将军府走得太近才会被皇帝除掉。
可是,顾寒想着,他们是亲人啊,亲人之间亲近,不是很正常吗?可这是孩子气的想法,顾寒悄悄地对自己说。
记忆中的欢声笑语和刑场下的哭声交织在顾寒的耳边,冰冷的刺痛感好像蔓延到骨头深处,没过多久就让顾寒红了眼,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
房门骤然打开,一阵暖流随之闯进来,赶走了顾寒周身的冷刺,这让顾寒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抬头想看看是谁。
而外头站着的是夏霁,他手上端着一碗微微泛凉的酸梅汤。因为时间没来得及,酸梅汤并没有很冰,夏霁估摸着一会儿就不凉了。
可本来送汤的人不是夏霁,可南柯和行止借口去盯着药,将夏霁赶鸭子上架般请到顾寒的房门口,然后就跑到后厨去了。
罗景在一旁露出了一副鄙夷的表情,而行止回敬他一个“你行你上”的眼神。
别人不清楚,他是最清楚的,这个时候的顾寒是最伺侯的。
现在只希望顾寒不会对夏霁发脾气。
顾寒在床上抬头抬着脖子都酸了还是没看见来人,有些不耐烦地问:“谁?”
声音嘶哑难听,顾寒自己吓到了,外面的夏霁也吓到了,赶紧把手中的汤送进去。
顾寒看见是夏霁,心里不由得就放松下来,正要将自己往被窝里送,却被夏霁一把捞出,将人卡在自己的臂弯间,整理顾寒的床铺,将软枕立起来让顾寒靠在上面。
在这个过程中,顾寒跟只无助的小动物一样,瞪大双眼,双手跟没有安全感一样,牢牢扣在夏霁的手臂上,甚至还手贱的捏了两下隐藏在衣袖下的肌肉。
夏霁动作微顿,轻笑一声,接着将顾寒放开靠在软枕上,将放在一旁的酸梅汤递给还在看着自己手指,明显在回味的顾寒。
很有耐心的夏霁一点都不着急,等顾寒将汤喝完后才问他:“手感如何?”说完就看着顾寒的眼睛,拿走顾寒手中的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顾寒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慢慢滑下身子进入被窝,想把脸转过去,再把这事糊弄过去,结果被夏霁看出来了。
夏霁将碗放在一旁,抓住顾寒的手臂,顶着顾寒惊疑的表情欺身压在已经躺下的顾寒身上,笑得春风拂面,却让顾寒升起一般危机感。
“听闻小公子也习武,师承顾将军。不才在下一直想讨教一二,不知小公子身手如何。”说罢松开顾寒的手臂,向顾寒腰侧的痒痒肉下手。
顾寒没想到夏霁玩这么一出,一下子没防住让夏霁破了功,一边大笑一边扭动身子求饶:“别、别闹我了,哈哈哈。我说,我说,你、手感不错。”
确实手感不错,手臂肌肉紧致有力,线条流畅,不会过于粗壮,也不会过于瘦弱,一切都是刚刚好。
夏霁得到了答案,但又闹了顾寒一会,两人才喘着气停下这场闹剧。他直起身坐在床边,看着顾寒,刚刚这么一闹,顾寒的上衣被卷了上去,露出一层薄薄腹肌,鸦羽般的头发在床上散乱的铺着,脸颊粉嫩嫩的,衬得顾小公子更白了,让人无限瑕想。
顾寒发现了他的视线,拉下衣服遮住泄露的春光,红着小脸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
凶得可爱,夏霁在心里评价。
“别难过了。”夏霁将手放在顾寒的手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把对方的手翻过来把脉:“嗯,果然是七情伤,而且已经伤致胃部了。”
顾寒不解的问:“什么是七情伤?”
“人有七情六欲,医书上有写,一情一欲各对五脏六腑中的一种,但具体是哪一样,不同的医书上有不同的解释。”
夏霁给顾寒解释清楚,又将他的手放回去。
顾寒的手上有茧,不是读书写字的茧,而是虎口、指腹上的茧。夏霁猜测顾寒走的是刀法,而且依顾寒写字时因为贪快,会用左右开弓的写法,走的应该是双刀流。
夏霁隔着被子拍了拍顾寒:“快些起来,要吃饭了,我陪你一块儿。”顾寒本想说没胃口,谁知道肚子竟咕咕叫了起来。
这是?难道是那碗汤?!
“明朔,夏日闲暇时刻可以吃些酸甜可口的汤水开胃。但是你的身子又不太能碰冰的物件,所以刚刚那碗酸梅汤只是有些凉意。”
夏霁看顾寒准备下床,起身让出空间给顾寒,站在一旁补充:“还有就是要多动,我知道现在天热,但出了汗就会饿。”
顾寒下了床,没搭理他,绕至一处碧玉缠金,雕着不知何处的山水风光的屏风后,后头的衣架上挂着他今日的衣裳,简易肃杀的风格,却绣着暗银色的祥云。不一会儿,他就换上了那套衣物,头发用红色的发绳束着,露出耳垂上白润的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