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中有个热情又尽职尽责的房东,体验感还是相当不错的。
晚上过了九点,万里晴刚躺到床上,房东在外面敲门,说今夜有极光。
万里晴把门打开,果然看到天际泛着淡淡的紫色,他瞬间来了精神,听到身后叶空雨走了过来,回头看他,笑着问:“卷大片吗?老板?”
话都递到这份了,叶空雨要是说不卷,那真枉费员工“鞭策”他了。
其实他对极光兴趣不大,拍过太多次,再浓的新鲜感如今也淡了。
但他知道万里晴必定是第一次看极光,就回屋拿了三脚架和相机,两人换了身衣服,一同往街上走。
今晚极光大爆发,原本冷清的街道也有了人气,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家三口,小女孩被父母牵着,奶声奶气说着什么,脚下也不老实,一会踢踢雪,一会让父母拉着往前滑,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夜晚,亲情如街边明亮的路灯,让人从心底觉得温暖。
叶空雨举起相机,记录下这一幕。
他扫街的时候,万里晴就在边上看着,许多被忽视的风景,到了镜头里便是另一番天地。
“我算是信了那句话。”万里晴捧着相机翻照片,“摄影师真是快门喂出来的。”
叶空雨笑了笑,在他头顶揉了一把。
“疼吗?”万里晴盯着他的手。
刚才要拍个固定镜头,路面比较滑,三脚架倒了,叶空雨用手去扶,尾指被划了道口子,冒了几滴血珠,叶空雨倒是不以为然,把血擦在裤子上,俯身继续操作,倒是把万里晴看得心惊肉跳。
没多疼。
往常遇到极端天气,比这厉害的伤也是受过的,有年他到山顶飞无人机,防护措施没到位,手臂被尖锐的石头刮掉一块肉,养了三个月才长好。
但眼下跟往常可不一样。
“疼。”叶空雨把受伤的手举到万里晴面前。
伤口没多深,泛着红,不过因叶空雨皮肤白,显得挺严重。
万里晴也急了。
完蛋。
他没把老板照顾好,让老板负伤了。
镇上只有家很小的药店,也早关门了,万里晴的行李箱倒是备有创可贴,可他们已经走过了两条街,这会返回小木屋,很可能会错过极光。
“不拍了。”万里晴提起三脚架,没有丝毫犹豫,“咱回吧。”
“不看极光了?”叶空雨笑着瞅他。
“刚才已经见过了。”万里晴轻咳一声,“......也就那样。”
是比他在影片里看到的差了点,因为那只是极光来临前的初兆,可即便仅是如梦如幻的淡紫,也让他心痒难耐,期待更多。
但再期待,叶空雨受伤了,他就做不到放任不管。
“走吧。”叶空雨勾着他的肩,“去教堂。”
“你的伤......”
“这点伤等回去都愈合了,拍摄就这样,不挂彩,不出片。”
万里晴:“......”高危行业啊。
教堂在小镇的西北侧,偏离城区,周围鲜有人烟,诡谲肃穆的造型仿佛外星人遗骸,白色带有弧形的主体墙壁如丝带般缠绕飞扬,中间高耸的钟楼则裸露着钢结构,为柔美的造型增添了刚毅。
就在这时,大片的绿色光晕笼罩着这座威严又灵动的建筑,外立面的彩绘玻璃如一幅幅展开的壁画,美轮美奂。
叶空雨架起相机,拍了段延时,向万里晴招手:“过来看。”
当看到一颗流星划过穹顶,万里晴忍不住惊呼,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又抬头去看教堂。
久久的,万里晴开口,面色动容:“它的建筑师一定来自寒冷的西伯利亚,身体里流淌着斯拉夫血液,只有刻在骨子里的浪漫情怀,才能将粗野主义发挥到极致。”
叶空雨在广场的石凳坐下,晃着长腿,问万里晴:“你既然这么喜欢建筑,为什么辞职?”
“迷茫啊。”万里晴叹口气,“你知道么,世界上许多宏大的建筑大都要历经几个世纪才竣工,还有一些,因为各种因素最终只能止于设计稿,不得不烂尾的工程,你在那些建筑体上,可以看到一种创造力,但是我现在,似乎已经失去了创造的动力,我不是在搞建筑,而是在画一个个供人居住的盒子。”
“你的设计也很有灵气。”叶空雨指的是万里晴在全国大学生设计大赛中的获奖作品。
万里晴眼睛亮了下,又黯淡下去,他现在的处境很尴尬,不甘于在设计院里当一颗没有灵魂的螺丝钉,可真让他踏入古建这一行,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梦想被搁置久了,就像被关进小黑屋,久而久之,就算握着钥匙也不敢打开那扇门。
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万里晴双手摊在脑后,幽幽道:“真是羡慕嫉妒你们这些年少成名的。”
“你很想成名吗?”叶空雨也学着他的姿势抬手,两人的手臂碰在了一起。
“成名什么感觉?”万里晴转眼看他。
叶空雨想了会,没什么表情的说:“唯一的好处,就是你可以不用去适应别人,自有人来适应你。”
“听着真不错。”
“还成。”
“切,凡尔赛。”
“......”
万里晴朝着空中哈了口气,看着白色的气体升腾又消散,指着它停留过的地方对叶空雨说:“我只是想被人看到,哪怕一秒。”
不是看见,是看到。
被看见太容易了,站在人群中最显眼的位置哗众取宠就可以,但是被看到却很难,它意味着表达,代表着创造,甚至可以说是某种信仰,一群人要为一种精神驻足,千百年来,都非易事。
“会有的。”叶空雨忽然开口。
万里晴望着他沉静的双眸,不知怎的,从心底涌动出一股力量,推使着他站了起来。
仰头吼了句:“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叶空雨眼皮跳了跳,揉揉耳朵,这嘹亮的一嗓,燃烧的中二之魂真能给人耳膜刺穿。
离开教堂,等他们回到小木屋,也不过十点,房东太太还没有休息,送来了一道甜菜汤,她留了会,同他们聊天。
她说,教堂的建筑师的确来自西伯利亚,他大约五十年前和妻子来到这里定居,两人没有儿女,也不大同镇上的人来往,他们也都知道建筑师本人喜静,便不去打扰,只在每隔五年的教堂维护时,看到他露面协助政府工作。
万里晴听到这里,有些失望,他还想着有机会可以去拜访这位极具个人风格的建筑师呢。
叶空雨坐在他对面,若有所思。
送走房东太太,两人便各自回屋歇息了,明天要登山,也不轻松。
他们要去的是当地有名的斯诺山。
从小镇出发,驾车到山底需要三个小时,万里晴头回开右舵车,从屁股沾上驾驶座就开始紧张,叶空雨坐在副驾摆弄镜头。
万里晴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够心大了,边上这个真是心比海还宽。
等真上路后,也不难开,毕竟开了半小时,都没看到一辆车,前后都是坦途,阳光普照,万里晴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开始享受辽阔的风景。
到了山脚,停车场倒是有不少人,来自各国的面孔,叶空雨夹在这些高鼻梁深眼窝中,没被比下去,反倒挺出挑,万里晴注意到,已经有不少视线明目张胆往这边来了。
叶空雨本人还无知无觉,仗着戴着宽大的墨镜更为放肆,冲万里晴挑了下眉:“求我,我帮你背包。”
他们今天要飞航拍,带的是大疆悟3,这款机身本来就重,再加上其他装备,包的重量可想而知,万里晴念着叶空雨昨天把手给伤了,便自告奋勇背这个包。
工作没给他压垮,包差点给他整垮。
“谢谢哈,用不着。”万里晴提着包袋,往肩上一甩,甩猛了,人向前踉跄两步,还是叶空雨及时出手搂住他的腰,才不至于亲吻大地。
身边传来笑声,万里晴看过去。
一个身形高瘦、穿着明黄色雪服的小哥,靠着特斯拉的后车门,正冲着他们笑,见万里晴望过来,他挥了挥手,朝这边走来。
是个荷兰人,趁着休假出来玩,已经绕了北美大半圈,再玩一周就回去上班......
小哥说话的时候,热情直白的眼神一直落在叶空雨脸上,就差把‘我看上你了’这行字贴脑门上了。
叶空雨却是神色淡淡,只在小哥开始自我介绍时,极轻的点了下头,然后在小哥说完一大堆话后,问看戏的万里晴:“我的内裤你穿着掉不掉?”
“......”
昨晚临睡前,发生了件悲催的事,万里晴从行李箱中找创可贴,失手打翻了矮桌上的一大杯热可可,他出来带的一次性内裤全部遭殃,都是白色,洗都没法洗。
他现在身上穿的,是临时找叶空雨借的,腰是大了些,有些松松垮垮......
可又不是老大爷的裤头子,还掉下来?!
叶空雨说的是英语,发音准确,足以让荷兰小哥听得明明白白,小哥的神色从古怪到了然,笑了笑,转身走了。
万里晴咬了咬牙,眯着眼威胁:“你给我注意点,大庭广众的,说什么呢?”
叶空雨在万里晴后腰拍了拍,凑近,在他耳边低声说:“朝朝,其实你要是想穿我内裤,说一声就行,不必费尽心思。”
万里晴:“......”老板,你好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