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基浦村的第三天，迎来一场大雪。
夜幕降临，路灯亮起，推开被积雪压住的房门，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当那片静谧的蓝呈现在眼前，万里晴还是惊呼起来。
是的。
他们等来了蓝调时刻。
“要不要出去走走？”叶空雨问。
万里晴狂点头：“要。”
天很冷，他们也没走太远，就在住所附近散步，这里靠近海岸线，风刮在脸上似刀子割肉，万里晴把下巴缩进羽绒服宽大的衣领，两手揣进袖子里，略佝偻着背，步履些许蹒跚。
“有这么冷吗？”叶空雨掏出他的军火。
一架轻便的掌上无人机。
也是此次格陵兰岛之行要测试的产品之一。
他只穿了件黑色冲锋衣，却要比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只球的万里晴还要受得住狂风。
因此，万里晴无比确定，当摄影师身体素质是一定要好的。
“你体力挺好啊。”万里晴是冻得嘴瓢了，他其实是想说你体质挺好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空雨就给听进去了，操控无人机的间隙转头看他，笑着说：“挺好，你想验验？”
万里晴：“......”老板是好老板，就是不正经。
别看这款无人机体量小，续航却很强，不仅能抗住飓风，在海上飞了一圈回来，电量还剩一半。
叶空雨见万里晴冻得直哆嗦，就要收机子，说：“回吧，明天再拍。”
“别啊，明天不知道啥天气呢，好不容易等来蓝调，多拍点素材吧。”万里晴是很清楚好天气对于摄影师的重要性的，他也知道，这是出差不是来玩的，不能因他耽误了进度。
“继续继续，我不冷。”他又蹦哒两下，“我就是天冷的时候习惯跺跺脚。”
叶空雨点点头：“知道了，就像猫喜欢舔......”
“你敢说那个字！”万里晴惊叫着打断他，心说，这是什么破比喻！
叶空雨翘翘嘴角，在他脸上捏了下：“我是说舔爪子，你想哪去了？”
“......”万里晴红温了。他突然发现，若论打嘴上官司，他好像从来没赢过叶空雨。
看来，得熬夜背梗了。
不过，被叶空雨这样打岔，脸烧起来，身上也没那么冷了，他眼尖，凭着路灯细微的光亮，发现石凳下蜷缩着一团黑影。
像是......猫。
天寒地冻的地方怎么会有猫？
万里晴放轻脚步，缓缓走过去，弯腰去看，对上了一双机灵漂亮的鸳鸯眼，它背上的毛发棕黄油亮，尾巴竖得笔直，虽警觉，但一点不胆怯，比起万里晴这个外来客，它自带着这方冰寒之地孕育出的气定神闲。
像是不满他的到来打扰了它的睡眠，它冲他不甚友好地叫了声。
“喵——”
还真是猫。
“小家伙，别怕。”万里晴蹲下身，摸了摸口袋，有包压缩饼干，是从叶空雨那儿顺来的，因为太难吃，他一直放着没动。
不过，猫似乎挺喜欢。
他掰了点饼干放在地上，它先用爪子碰了碰，又闻了闻，就张嘴吃了，吃完仰头看着他，目光带着期待。
一包饼干下肚，猫就和他亲近了许多，让摸也让抱，万里晴这才发现，它的耳朵上有个小小的、尖尖的缺口。
“它好像受伤了。”正好叶空雨过来，万里晴就扭头跟他说。
“不是伤了。”叶空雨挠了挠猫的头顶，它闭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还在万里晴怀里翻了个身，晾出雪白的肚皮，“是蛋没了。”
“什么？”万里晴瞪大了眼睛。
“猫绝育后，耳朵就会有个小口子。”叶空雨含笑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
莫名的，万里晴下腹一紧。
“咱们跟它拍张照吧，有种说法，看到流浪猫狗就上去合影一张，因为没有主人，这会是它们过来这个世界的证明。”万里晴抱着猫站起来。
“好。”
无人机从断崖飞了回来，在他们头顶盘旋，万里晴举起小猫的爪子，朝着上空摇了摇，叶空雨站在他们旁边，唇角弯了弯，也把手放了上去。
两人一猫的合照，夹杂在粗矿寂寥的风景中，格外打动人，特别是两人还都属于神颜级别，抱着猫的这个笑得灿烂，眼睛弯成月，旁边更高的那个，只微微挑着唇，视线低垂，看着身侧人。
后来甲方审片时，说景拍得挺好，就是总觉得缺点人味。
叶空雨放出视频中被删掉的这帧合照，甲方当即拍案决定，合照不要删，放在我们官网当宣发图，版权费我给你另算。
就这样，万里晴凭着自己这张脸，赚到了一笔不菲的数目，因而对自家老板又高看了几眼。
当然，这都是后话。
现在，他还只是个任劳任怨的小助理。
“我去给你找点水喝。”万里晴想把猫抱进屋，可它不愿进门，叫了两声，从他怀里机敏的跳到地上。
这下，万里晴也没办法了，只好叮嘱它：“那你不要乱跑，我马上就来。”
“我在这儿看着它。”叶空雨主动说道。
“别，你再吓着它。”
“......我吓着它？”叶空雨说完，低下头，猫接收到他的视线，往后退了两步，圆圆的眼睛带着警戒。
叶空雨：“......”
万里晴忍着笑向厨房走去。
叶空雨无事可做，只好回屋去放相机包。
厨房有一次性碗筷，万里晴倒了些温水，想起卧室自己的包里还有火腿，折身去拿，当他穿过客厅，脚步顿住了。
门口，空无一猫。
但......
“这是什么？”万里晴捡起门口空地上的小鱼干，卧室的门没有关，叶空雨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见此，叶空雨好像明白了什么，揉了揉万里晴的头发：“它这是在感谢你。”
“啊？”万里晴没养过猫，不明白这种行为。
“你给它吃了饼干，它用自己珍藏的食物报恩。”叶空雨很有经验地说。
万里晴看着手里的小鱼干，觉得挺有意思，问叶空雨：“你这么清楚，养过？”
“以前外公家有只缅因猫，和它很像。”叶空雨见万里晴还在看着屋外，似乎在寻找猫的踪迹，“不要担心，这种猫天性不喜欢被拘束，热爱冒险，生存能力很强，看样子它也不像没主人，应该是散养在村里的。”
原来是这样。
万里晴突然坏笑：“难怪它怕你。”
“......”
“你就是拟人版的挪威森林猫，同类相斥。”
叶空雨盯着他看了会儿，抬手，曲指敲了下万里晴的脑门：“所以它喜欢亲近你。”
“什么意思？”万里晴直觉这不是好话。
果然。
叶空雨轻飘飘道：“狩猎。”
它是。
我也是。
万里晴舔了舔嘴唇，反驳：“老子哪里像猎物？”
叶空雨但笑不语。
傻傻的，不设防的，哪里都像。
这栋房子的建筑风格很有特色，屋外罗马风的石阶落了层薄薄的雪，被月光照着，出鞘的利剑般冷峻，他们身后，灯火通明，暖黄色的光影从一格一格的六边形窗户映出。
世界在此刻，仿佛有了条泾渭分明的线。
叶空雨清晰的意识到，他贪恋身后的温暖，独行这么久，他不想再一个人了。
万里晴跳到石阶上，这样，他比叶空雨足足高了一头。
居高临下的感觉真不错。
“仙人抚汝顶，结发受长生。”他摸着叶空雨凌乱的发丝说。
叶空雨任他放肆，只是好奇：“你这一言不合就背诗的习惯，怎么来的？”
“跟盈盈学的。”
叶空雨咂摸着这两个字，不动声色问：“男的？”毕竟前面有个岁岁，只根据名字，他也判断不出，这个是男是女。
“女的，贺盈盈。她、安岁、我，我们三一起长大的，岁岁是东坡迷，盈盈喜欢稼轩，他们经常切磋，我跟着耳濡目染，也能背上几句。”
万里晴提起两个好友，神情颇显自豪。
叶空雨：“......”你真是谦虚了，那何止几句。
“对了，沈炎也喜欢诗，你试试，现在背还来得及。”万里晴一脸认真。
他以前听沈炎提起过，叶空雨随父母生活在瑞典，只每年寒暑假回来，没参加江城的高考，是作为特长生被招进西大的，那时，叶空雨已经取得了哈苏大师的荣誉，学校有这样一位天才少年，校方很是珍惜骄傲，因而他们那届的迎新大会，叶空雨被选为优秀新生代表上台发言。
沈炎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原本该上台的人是他，他连演讲稿都写好了。
叶空雨、叶空雨......
回想往事，万里晴才惊觉，在过去的几年间，沈炎在他耳畔提过无数次这个名字。
沈炎他到底......
万里晴看着叶空雨，眼神中有审视：“这话我只问你这一次，你确实是暗恋沈炎？没表白过？”
叶空雨微愣。
万里晴的心直往下沉。
他知道，沈炎一直看不上他，分就分了，他还不至于一蹶不振，或者从此就丧失爱人的能力，他只是想确定，沈炎是不是因为惦记叶空雨，才选择和他分手。
“没有。”叶空雨望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暗恋不就是偷偷摸摸的么？都表白了能叫暗恋？”
“......”万里晴放心了。
在这一瞬间，万里晴突然释然。
他想，无论沈炎是否知晓叶空雨的心思，是把叶空雨当成死对头或者其他，以及他们分手的原因，他都不在乎了。
在一起时，他做到了足够的坦诚，如今，他终于可以把沈炎这个人当成过去式。
“你如果想把暗恋转为明恋，可以用诗告白，这招管用。”万里晴语气轻松不少。
叶空雨抓住了重点，拧眉：“你用过？对沈炎？”
他想到了那次击鼓传花，万里晴醉了，为了赢，随口杜撰了句‘空山新雨后，雨后万里晴’，其实那天，醉的人是万里晴，沉沦的人却是他。
一想到万里晴也这样撩拨过沈炎......
叶空雨就嫉妒得发狂。
“我说......”万里晴面上有几分不自在，“你占有欲也太强了，就算我曾经对沈炎有什么想法，也被他对我断崖式分手搞没了，我现在封心锁爱一条好汉，你休要跟我雄竟。”
叶空雨：“......”
“哪首？”叶空雨问。
“什么？”
“告白。”
“哦，这个啊......”万里晴摇头晃脑背着清平调。
说起来纯情。当初，他怀着私心对沈炎说：我们试试吧。沈炎答应了。他在草稿纸上默写了这首诗，夹在沈炎的课本里，就算是告白了。
万里晴后来也怀疑过，他只是刚好在沈炎迷茫的时候表了白，若这个人不是他，沈炎会不会答应？
不知道。
万里晴的声线清朗，念诗时，有股鲜衣怒马的少年气，他神情平静，像是在告别什么。
叶空雨静静听着。
边听边在心里骂，就那么个笑面虎，有个屁的容颜！
回到屋。
万里晴玩了会手机，见叶空雨不去导素材，坐在那儿，盯着平板看得认真。
他凑过去，屏幕上，是他刚才背的那首诗。
“......”万里晴扶额，“你也不能照着答案抄啊。”
叶空雨撩起眼皮，凉凉看了他一眼，抱着平板转了个身，看样子不想搭理他。
万里晴以为他是被刺激到了。
摸摸鼻子，拍拍叶空雨的肩，宽慰：“就凭你这股刻苦劲儿，沈炎就是块石头，也能被你捂热了。”
“加油。”
“我看好你。”
叶空雨：“......”我费劲捂块破石头干什么？
我看上的。
是颗龙鳞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