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基浦村，他们飞往宾夕法尼亚州，去看了万里晴心心念念的流水别墅。
这栋别墅由赖特设计，是他“有机建筑”的封顶之作，举世闻名，每年都有超过十万的游客前来参观。
跟着路标，他们从南边进入，透过繁茂的枝叶缝隙，隐约窥见建筑体的残影，等到左转上桥，这栋庞然大物的全貌方才呈现。
它像错落交叠的三个巨型托盘，土黄色的砂浆材质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后方采用页岩筑造的塔楼，更是与自然浑然一体，此时正午刚过，透明度极高的玻璃隐藏在阴影里，鲜有存在感。
可到了傍晚，别墅里亮起灯，光影透过巨大的玻璃映出，使得这栋建筑宛若丛林中的一颗萤火虫。
“额贼，这才叫建筑！”万里晴激动的爆了句粗，而后，看着叶空雨，挑衅问：“能看懂吗你？”
叶空雨：“......”是我给他自由过了火。
“看不懂，给讲讲。”叶空雨说。
万里晴可算逮着机会了，从赖特的建筑特点到三大要素，滔滔不绝了十来分钟。
叶空雨很有旅游搭子的自觉，耐心听着那些枯燥乏味的理论，等万里晴嘚吧完，晃晃手里的相机：“要拍照留念吗？”
“当然！”万里晴心说，这老板好啊，眼里有活。
但是一分钟后......
他就欠欠的戳老板肺管子了。
起因是，万里晴站在别墅前，摆好了姿势，叶空雨摇摇头说光线不好，指导他站位，让他往左边跨几步。
“我就站这儿。”万里晴言之凿凿，“你不懂。”
叶空雨：“......”他一个摄影师，一个拿过奖的哈苏大师，他不懂？
僵持了几十秒。
万里晴举得手都要麻了，不由噘了下嘴：“拍不拍啊？咋这墨迹，沈炎可比你痛快多了。”
叶空雨脸上的笑嗖一下没了。
拉着俊脸按快门。
等第二次快门声响起，万里晴突然跃起，离地面近两尺高，除了没有那根飞天扫帚，他的神态和笑容完美还原了哈利波特。
夜色朦胧，树影婆娑，远处溪水淙淙，他就像闯入人间尚未幻化成人形的灵兽。
成名后，叶空雨拍过许多制作精良的大片，合作的娱乐圈名咖表现力一个赛一个，可这一刹那，对着这样一张不讲美感，更遑论构图技巧的无厘头废片，他却错不开眼。
那种冲出屏幕的生命力，那股肆意昂扬的鲜活劲儿……
便是十九岁的万里晴。
西大的网球场在美院旁边，他曾不止一次站在教学楼的阳台望着球场的方向，万里晴戴着橙黄色的护腕，手臂线条流畅优美，露出的小腿笔直修长，凌空压球的样子，似雏鹰般敏捷夺目。
他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一点没变。
“知道摄影三要素是什么吗？”万里晴打断叶空雨的沉思，洋洋得意：“模特，模特，还特么是模特！”
叶空雨：“……”
这得瑟的小样儿。
一张一合的嘴唇。
叶空雨脑子里只剩四个字——
可爱，想亲。
什么沈炎，什么吃醋，早被叶空雨抛在脑后了，盯着万里晴，眼神灼热，直把人看得脸燥热。
“咋、咋了......”万里晴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接着，脑门就挨了一下。
“操，干嘛打我？！”
叶空雨活动着手腕，扬着眉：“KB不允许员工说脏话。”
“还有这规定？”万里晴怀疑这是叶空雨瞎编的，他要去问问梁逸，如果是假的，必须找叶空雨讨回来。
【是真的，彻哥规定的，咱们经常跟明星大腕合作，需要注意个人素质，实在想骂人，就敲空格键。】
第二天早上，梁逸这个夜猫子在微信上回他，言辞间带着有瓜我得吃一口的兴奋。
【老大就因为这个打你？】
【打哪儿啦？】
【疼不？】
万里晴不言，只是狂啃面包。
他瞅着在登记台办理托运的叶空雨，就这会功夫，已经有三个上去搭讪的，男女都有，殊途同归。
——都被婉拒了。
万里晴隐隐觉得昨儿被扇过的脑门有些发烫，疼倒是不疼，就是想打回去，这心态就跟猫似得，挨了打，就要伸爪子讨回来，哪怕挠一下呢。
他猫着腰朝叶空雨走过去，放轻脚步，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很好的为他做了掩护，可当他伸出手时，俯身签字的叶空雨头都没抬，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闹。”
“你背后长眼睛了？”
“......”
值机员本来在偷瞄叶空雨，看到这儿，好像明白了什么，幽幽冲着万里晴笑。
万里晴心里平衡了许多。
看吧。
不是只有你被搭讪。
小爷我行情也不差。
行李超重，叶空雨掏钱包拿现金，抬头扫了眼万里晴，慢条斯理开口：“嘴角擦擦。”
“嗯？”
没等万里晴上手，叶空雨就抬手帮他把嘴角沾着的面包屑给擦掉了，嘲弄的口吻说：“小九都比你打扫的干净。”
值机员扭过头偷笑。
万里晴：“......”不但没打回来，还被将了一军。
登机后，叶空雨啥话没有，眼罩往下一拉，补觉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万里晴觉得叶空雨自从坐上摆渡车，情绪就低靡了许多。
瑞典。
是他们此行的最后一站。
也是叶空雨从小生活的地方。
以前在西大，一位画家来校博馆办画展，万里晴与舍友去看过，幕布拉开，画家本人在台上娓娓道来她的创作理念，那是个极优雅清丽的女人，端庄的气质如同她笔墨下的万里山河。
她叫谈宁。
万里晴总觉得她浓秀的眉眼与什么人相似。
隔天，他从沈炎那里得知，油画大师谈宁是叶空雨的妈妈。
“不困吗？”
“......”万里晴转头。
叶空雨不知何时把眼罩拉开一个角，眼神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万里晴摇摇头：“不困。”
又嘿嘿笑了两声：“第一次参加颁奖典礼，我激动得睡不着。”
叶空雨翘起二郎腿，问：“是你去领奖？”
“不是。”
“你能看懂评奖标准？”
“看不懂。”
“那你激动什么？”叶空雨直勾勾看着他，心说，你要是吹捧我两句，回头我就把奖品送给你。
万里晴平日彩虹屁吹太多，没存货了，说了句实话：“我是土狗啊，没见过大场面，爱看。”
叶空雨：“......”
“真有出息。”叶空雨咬咬牙，把眼罩又给拉下去了，头扭向另一边，不再搭理万里晴。
不是......
我说啥了？
你是炮仗啊，一点就着？
万里晴摸摸鼻子，有点无奈，继续刷微博，看到有个话题。
【你觉得当老板什么品质最重要？】
他想了想，在下面评论——
情绪稳定。
工作后，他玩儿微博的次数就少了，这次登陆，才发现沈炎已经取关了他，倒是不伤心，就是感觉莫名矮了一头。
早知道，分手当天他就应该把沈炎微信拉黑删除。
评论有个红点，万里晴点开，是上个月发的。
【本人正在注册骑手帐号。】
言简意赅，是‘梗王哥’一贯的语言风格。
梗王哥。
ID名叫——哥有大长炮。
两人是互关好友，万里晴都忘了是什么时候加的，只知道对方性别男，越州人，貌似很有钱。
有段时间，万里晴画图画烦了，就在微博发疯。
【他说：天天画图，没点素质很正常吧。】
【对方回：那就当个不省油的灯，搅浑公司。】
【他说：月薪三千，不如当鸭。】
【对方回：鸭子划水，其实也累。】
【他说：早高峰地铁，我困得左右摇头像在蹦迪。】
【对方回：livehouse 开到车厢了。】
......
因此，万里晴给此人备注为‘梗王哥’。
上个月......
万里晴翻了翻自己的主页，然后，笑了。
【@画图狗长命百岁：朋友问我，有男朋友了吗？我回复，外卖不给配送。】
万里晴：“......”
【外卖不给配送。】
【本人正在注册骑手帐号。】
万里晴笑了起来，不得不承认，有个懂你玩抽象的互关好友，甚至比有个好男友，还要重要。
越州。
因为殷老，因为梗王哥，万里晴对这个地方多了期待。
从机场出来，活动主办方派的接机车辆已经等在门口，还安排了两名保镖，一路保驾护航，将他们送到下榻的酒店，房间是顶楼的总统套房，衣帽间里挂着两套高定西装，万里晴洗完澡偷偷试了试版型明显偏小的那套，尺寸正好。
天啊，不愧是哈苏基金摄影颁奖典礼，准备的也太周全了。
万里晴拿着邀请函，用尖尖的角戳戳在镜子前打领带的叶空雨，问：“你会拿奖吗？”
叶空雨说：“不知道。”
“评审体系这么严格？都不提前透露些小道消息？”万里晴其实是自己心里紧张。
他觉得叶空雨能不能得奖都无所谓，只是，这次典礼全球直播，他担心花落别家，叶空雨再被黑子讨伐。
叶空雨把自己的领带弄好，又弯腰，帮万里晴整理系得一团糟的领结。
末了，哼笑开口：“你这么碎嘴子，有我也不会告诉你。”
万里晴：“......”尼玛。
两人的西装一黑一白，个顶个的帅，跟新郎官似的，万里晴晃着邀请函，抬眼跟叶空雨吐槽：“主办方真逗，封面搞成红色，名字还并排写，像个喜帖。”
叶空雨不动声色，看了万里晴片刻，忽而低语：“再等等。”
万里晴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叶空雨没再回答，推着万里晴往门外走，“快点，要迟到了，别耽误我领奖。”
“啊？......那你刚刚还说不知道！叶空雨，我发现你这人很不坦诚。”
“我对我另一半坦诚就行了。”
“切，德性。”
去往颁奖典礼的路上，有演奏队在广场表演，万里晴没见过，趴在窗边看得起兴。
叶空雨则在看他。
心想，朝朝，再等等。
现在只是像喜帖，终有一天，我会让它变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