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好似在一瞬间就停止了流通,不仅是萧喜,朗月的呼吸都好似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幅度。
朗月迅速将目光定在了萧喜身上,眼神情绪波转,他似乎已经分不清萧喜刚刚对雾香说的那些极具干扰力的话究竟真假与否,因为起初他没有想到雾香的欲望会和萧喜的一样。
他甚至产生了错觉,从萧喜那句“你的欲望极有可能与我的欲望有很大的关系呢”话里,捕捉到了一丝宿命感,也开始怀疑,萧喜之所以会这样套雾香的话,估摸不是想要蛊惑对方心智,而是她可能早就知道了对方最后出口的这个答案。要不然,她也不会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些话。
然而,他其实并不确定这个猜测,现实是,萧喜也的确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
她虽然面色从容,但心态还是紧张的,因为她不知道答案,她只是靠着对方的情绪变化一丝丝拿捏着往前试探而已,她是个擅长说谎玩心机的人,所以即使内心瑟缩踌躇,但外表绝不可以动摇一丝。
所以说,她根本没有朗月想的那么不可思议。
朗月的目光定在萧喜身上看了一会,也慢慢接受了现实——萧喜现在也是懵圈的,她是不知道答案的。
雾香的眼睛则一直紧紧跟随在萧喜的身上,带着散着奇异幽光的眼神光亮,朝外散开千丝万缕的引潮力,将萧喜的心潮攥紧,一点一点拔高,一分一分翻滚搅动。
萧喜的双目微红,她的鼻尖酸涩,并微微抽搐起来,她的目光湿润,言语迟疑,朝雾香走近,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力牢牢固住了她的肩膀,语无伦次道:“你……为什么要找她?不……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是哪个金瑶蒂?是不是只是同名……是不是……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雾香被萧喜的动作吓煞,她想反抗却又忌惮朗月,她想逃离,奈何萧喜的手劲太过强悍,她根本无法动弹,只能言语动怒:“你他娘的干什么?!你怎么配碰我!你!”
她本想继续骂下去,却因为萧喜的一句话,不由得语塞。
“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萧喜双手慢慢松开,身子不稳,并慢慢地往下卑微歪倒,红涨的双手则慢慢合拢起来,抬着眸光想要对着雾香做出哀求的动作。
“你……”
雾香一时恍惚,她看着这样一点一点从自己胸前滑身下去的萧喜,竟然生出一丝怜悯之心,还想要出手扶住她,但她的理智扯住了她情绪的缰绳,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萧喜只是她的仇人,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报复和折磨的仇人,她根本不配得到自己的怜悯和施舍。
或者说……
雾香垂下眼眸,悲哀地看着现在的萧喜。
她是个骄傲的妖,她想要的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让对方心服口服后的求饶和愧疚,而不是像这样的毫不费力、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的结果。因为就算这样赢了对方,她也不会觉得有多开心。
朗月心下一紧,速度很快,就走到了萧喜的背后,用手托住了她慢慢倾斜的身体,他的双手抓着她的两只手臂,让她无法谁其自然做出自己想要的动作。
她的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不断颤抖,触碰她的朗月的手也不由得随之微颤。
朗月目光微沉,他知道现在不是该说话的时候,因为对于萧喜这种在面对自己执着的事情时,表现出的刨根问底的态度,不应该被不合时宜地打断,那样不是安慰她,而是伤害她。
她的执着根本不可能化解,它们成了一种烙印着罪孽的血肉骨髓,深深地生长在她的皮囊之下的每一寸土地里。所以,对于这样的她来说,逃避已经成了罪孽延伸的罪证,她一向是个不愿意逃避这些感情的人,就像她曾经表现过的或者与他说过的话那样。
在朗月的认知里,萧喜是一个比他勇敢得多的一个,真正做到“知行合一”的人。
此时的萧喜似乎已经进入了忘我的状态,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托住她身体的朗月,她只是借助这双手的支撑力,重新站起来,看向一脸无措甚至害怕到想要逃离现场的雾香。
“是在六年前发生劫难的庆阳镇存在过的德裕金府的金瑶蒂?是那个与蝶妖蛾妖牵扯颇深的金瑶蒂?是那个三年前曾在盛京城的登仙楼当过妾子……的金瑶蒂?”
萧喜的话越显哽咽,她越是说下去,就越是感觉有刀片行走在自己的喉咙里,越走越快。
她还没有停止自己的话:“……还是六年前,被我那遭血蠕滋养的恶念迫害过的金瑶蒂?”
“你告诉我……是不是……”
她的眼睛织满了血丝,盯得雾香发毛。
可是,很快,雾香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她猛地一震,瞪大双眼,其间闪烁起若有若无的怒火,质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六年前,金瑶蒂遭受迫害?!我就说你怎么也认识她!原来你这个人族竟然坏到如此地步!对同族之人都下得去手!人族!可恨!还有,什么什么血蠕滋养恶念?!你特么有病才用这种叫我听不懂的瞎话遮掩自己的罪行!无耻!你无耻!”
她的话从侧面回答了萧喜的问题,金瑶蒂就是那个金瑶蒂,不是其他任何人。
她情绪格外激动,嗓门也越来越大,她对自己身处的环境毫不在意,也对朗月的存在视若无睹。她天性中的自由不被世俗常规和人妖地界纷争歧视所困,生在广袤天际下的她有什么理由会被拘束起眼界和气势?
“我要把这些都告诉鬼市妖主!我真是脑子坏掉了,才快信了你要跟我合作的鬼话!像你这种人!坏到如此地步的人!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趁我不注意把我了断了!你……你,呜呜呜!”
雾香一边痛骂,一边后蹬着腿步,踏着空气,以极快的速度飞跃到身后的窗口,仅差半步之遥便可离开客栈,以及面前两个人族的视野。
朗月使出术法,操控气流,猛地将敞开的包括雾香背后的那扇窗户以内的一切出入口都收拢起来,并用封印将它们牢牢锁住。
这些封印本就出自仙机门,对妖就有格外针对性的限制力和攻击力,倘若妖物硬闯封印,便会自讨苦吃。
雾香的后背刚贴到窗板子上,就被灼伤了巴掌大的皮肤,身后薄衫也烧烂成了好几个大洞。吃了痛的雾香不得已瘫下后背,往前倾,最后只能落到空地上,哪里都不能去。
“怎么……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杀我了?”雾香冷笑一声,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面色狰狞,凶色必现,笑容龇开后,两只长牙抵住她的嘴唇,将狐面凶像演绎地惟妙惟肖。
“难道你们就不怕鬼市妖主吗?!你们难道不怕一旦我不在后,跟在我身后的鬼面侍卫们找你们麻烦吗?!”她张牙舞爪地朝朗月和萧喜扑过来,嘴边还发出骂骂咧咧的声音。
朗月不禁扶额,同时,他还听到了从楼下连接二楼的扶梯上传来的虚浮的踩踏声,好像有人走上来了,还是朝他们的屋子的房间来的。在意识到事情越来越棘手后,他不得已避开雾香扑过来的身影,还叫萧喜赶紧从床上抛来一床被子。
萧喜自然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她与朗月心有灵犀,行动的默契促使她将被子抛向朗月的时机几乎完美。
朗月拉住被子的一脚,顺着雾香掌风流转的方向抛去,沉重的被子在他的手上顿时变成了缱绻轻盈的白色长绢,它稳稳缠住了雾香的头,让她没办法再说话。
“呜呜呜……呜呜呜!”雾香绝望地闷哼着。
朗月递给了萧喜一个眼风,她刚好接过被子露出来的另一角,拉着,让雾香靠近自己后,她将她推倒在了床上,再进一步堵住她的嘴巴。
虽然雾香再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但她闹腾的身体则将床板子震得哐哐直晃,动静不小。
客栈老板“如约而至”,他拢着袖子,小心翼翼地敲着门,小声问候道:“二位客官,你们……可有需要?”
萧喜的身子压在被被子蒙住的雾香身上,本就有些手脚慌乱的她在听到动静后,下意识地开口回答:“没……有,我们……只是在忙正事!老板你先下去吧!”
她的语气微喘。
“嘶,疼!”她捂住雾香口鼻的手忽地被对方尖锐的牙戳到了一个洞,她一时没控制住,力不从心的她只好压声喊出话来。
但这也只是她所以为的“压声”,其实,对于只是隔着一道门板子的客栈老板来说,这句话还是能很扎实地落到他耳朵里的。
雾香狂蹬着腿,床板子被压得咔咔响动,可谓是“精力充沛”。
眼看着雾香又要作妖,朗月只好提高声音,抱着希望能转移老板注意力的心思,对门外说道:“对……我们只是再办正事,你请回吧,我们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他目前找不到其他可以换掉它的替代话。
客栈老板不再将耳朵凑到门板子上,他迅速板正起姿态,脸面涨得通红,用手撮起小胡须,似乎是在以这种动作掩饰他内心的尴尬,他下意识慨叹起来:“这光天化日的!可真是不害臊,年轻人就是会闹腾!”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没有走离屋子几步的事实,所以这句话自然就被朗月和萧喜听到了。
朗月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句话这么奇怪了。
原来……歧义如此之大!那客栈老板似乎已经默认了他和萧喜发生了那样……不堪入目的事情。
他的脸“刷”一下烧红起来,他手心攥得死紧,指甲都快嵌入了手心的肉里,滚烫的油汗不断涌出,他不敢看萧喜,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去偷偷看萧喜。
萧喜挽落在肩上的长发遮挡了她的侧脸,朗月根本不知道,她的脸色也是红热不堪的。
她一直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
朗月心虚地开口,他甚至觉得有种希望落空的失落感,因为他根本无法从萧喜的表现判断她对此事的看法,所以,他不知道她的无声到底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被冒犯后的生气和恼怒。
他的不自信,令他自然而然倾向了后者。
那他还是选择和以前一样逃避吧,他不想让萧喜因为自己难堪。
“对不起,我……”
萧喜闻言动了动,她有些无奈。
我就知道……
她心中无力道。
她知道他又会道歉,每次都道歉,像个流氓一样,撩完就跑,到头来还要将她心中残留的希望浇灭得一干二净。
她觉得无力,因为她也开始不自信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跨越与朗月之间,看似很近却始终无法逾越的那一亩三分地——分界感。她不敢,亦不能跨越。
红潮随着失落的心态慢慢消逝,她只是配合着朗月的演出,默默切换出自然的神色,大大咧咧地朝朗月道:“不好意思啊,我刚刚一直摸不到雾香的后脖,没办法给她定穴,抱歉哈,给你添麻烦了。”
最好的演绎方式就是对自己想要遮掩的事情只字不提,尽管如此,却还是能叫朗月听出那分隐隐约约的愧疚感。
我就知道……
朗月心中默念。
他知道,自己不能随心所欲,因为自己的心意在别人眼里只会是负担,会让对方难堪,也会让别人误以为是所谓的“麻烦”,并给她带来不断的“愧疚感”。
他有些不想再尝试了,人总是喜欢用试探去测试真心,他并不像表面的自己一样,那么骄傲,相反,他的心里藏着一个胆小鬼,连试探都不敢再继续下去了。
他偷偷将手背到身后,无意识地捏紧了最后的那只尾指——那只被萧喜握住过的那只手,他好似只能依靠其上残存的触感记忆,才能得到一时的带着遏制气息的安慰。
朗月没说话的间隙里,萧喜已经将蒙在雾香身上的被子移开了,她指了指晕得白眼直翻的雾香,说道:“看来我们得想想办法要怎么和她进一步交流了,或许我这只吊坠在以后还会起到更大的作用,今天只是我太心急了,才发挥失常了。”
“眼下,秦府和刹摩的事情虽然还没有苗头,但雾香也已经给了我们提示,那就是粥水的问题,我觉得,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处理掉那些粥水,好不让更多的百姓遭受苦难,刚好,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妖力衰微的影响范围。”
朗月微微晃神,却也很快投入到了萧喜的思绪中,他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吊坠的事情必须要放到最后,情况不稳定,所以这一次的效果才不理想。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搞清楚为什么这只狐妖也和你要找的金瑶蒂有关系,你说过的,这事不能太心急。”
“当然,至于如何搞好和雾香的关系的问题也很重要。她牵扯到白刻舟,如果不处理好,不方便我们继续做事。你刚刚也是想把雾香拉入我们的阵营,就算这次成功了,骗人的法子只能拖延时间,迟早会失效。”
“我们可以换别的方法,比如先攻其心。”
“……攻心?”萧喜在听到金瑶蒂的名字后,声音还是不免微颤。
“嗯。雾香一开始是动摇了的,但你和金瑶蒂之间的事情,让她产生了一些误解。她认为你是个可怕的人,不顾及同类,就更不可能顾及身为妖族的她了,没有安全性的交易谁都不会做。既然如此,你不如让她对你改观,拉窄界限,就好说话了。”
萧喜的反应很快,她顺其自然地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了,刚好就是先从解决粥水的问题上开展,对吧?”
“是。”朗月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