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香与萧喜四目相对着,她有些耐不住对方眼中熊熊燃烧着的好奇心,便想要移眼,却在刚转动眼珠子的那一刻,又对上了朗月穷追不舍的带着审问意味的眼神。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自知要想进行跟萧喜和朗月“合作”的原计划,就绝对逃不过这个坎。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理的那个啊,怎么到了现在该“伸冤”的时候却掉了链子?!明明该是强势方的她,怎么会在现在变成被逼问的那一方?
其实她的心理暗示已经给过了她确切的答案——她不是不想伸冤,而是担心提及过往会再牵扯上云镇那晚的事情,万一这两个人族闹起来,不愿意跟她合作了怎么办?
尽管答案已有,她却不愿意相信顾虑多多的自己。
实际上,雾香这样的脑回路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她已经忘掉了自己对朗月和萧喜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尽管朗月和萧喜对她再多不满,也绝对不会放过雾香这个提供的线索途径。
可惜,雾香无法完全领悟和利用其中的关系,而白刻舟貌似对身为紫狐族的她带有深深的偏见,竟然觉得她有本事担当大任。
罢了,豁出去了,不然也收获不了他们的信任,届时她要怎么从他们这边索取情报和行动进程给鬼市妖主?
雾香深吸一口气,身子弯下去,不消一眨眼间的时间,眼前姿态曼妙的女子就消失不见了,反而出现了一只安静趴在地板上的体型硕大的紫色狐狸,这是她正常情况下的原身。
毛发飘逸的紫狐忽地张口吐起人话:“萧喜你想想三年前的事情,觉不觉得我很眼熟?”
说罢,她还撅起屁股,将那条狐狸尾巴竖地老高,差点就能碰上天花板。
萧喜被吓得退后了两步,她眨巴着眼睛,看看这只毛色靓丽的紫色狐狸,一边张望着天花板之下的硕大狐尾,很快就惊道:“三年前一次雪夜!我也见过这样的狐狸!但它的体型并没有这么大!莫非你是那条狐狸的亲眷?!觉得是我杀死了它,所以跟过来报仇的?!”
朗月微愣,因为萧喜的话再一次触及到了他的盲区,他移开看向雾香的眼神,瞥向了萧喜。
注意到了朗月无声的疑惑后,萧喜倒也不遮掩,反而特别激动地看着他解释道:“那时候的我正在一个人满大周游荡,想着可以找找我那突然消失的师父,一天雪夜,我不得已落脚于附近的破败屋子里,当时我看到了一只被冻死、模样极为珍惜的紫色狐狸,想着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就割下了它的尾巴,觉得以后也能保暖……”
“你放屁!”雾香猝然失控,她怒不可遏地仰起脑袋,长长的狐嘴朝萧喜咆哮起来,随即又转过身来,叫萧喜仔细看看她尾巴周围的一道伤疤。
“那只紫狐就是我!我根本没有被冻死!我只是因为妖力竭尽才变成那副神志不清的小狐狸的模样!是你这个虚伪又残忍的人族割走了我的尾巴!你割走了我当时仅剩的尾巴!你差点让我丧命!你也让我在那段时间里在同族中抬不起头!我恨你!恨得要死!要不是你,我至于吃这么多苦跑来鬼市避难么?!”
朗月及时插话进来,他不希望雾香再这么闹下去,恐会被有心之人听到其中内言。
“避难?所以,你来盛京鬼市根本就不是为了悬赏令,你只是逞一时之勇报仇后,害怕被我报复,所以才选择了这条道路。”
“那不然呢?!”雾香口速极快,但好歹声音是压了下去。
但令她和萧喜都没有想到的是,朗月并没有为她们纠葛不分的过去发愁,他的嘴角不再平静,反而突然扯上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弧度。
萧喜半边的眉头微挑,她知道朗月接下来必然语出惊人。
她的预料自然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朗月冷笑着说道:“欲盖弥彰在我这里并不管用。”
雾香闻言皱起了眉头,但面色并未显现出慌张的情绪,因为她并不明白对方口中“欲盖弥彰”的意思。
她不得不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继续听着朗月说道:“如果你的目的当真如此简单,白刻舟为何偏偏要选你当作安插在我们身边的棋子?他身为鬼市妖主,本来就有更多更值得他信赖的强手为他卖力,何须你来?”
雾香被他盯得后颈发麻,她梗着脖子,眼神躲避,她闪烁其词起来:“你难道不知道我是紫狐族的妖吗?我和我们族长可都是白刻舟的近亲!她只不过是卖了我一个面子而已!说实话,那天晚上我可就直接掉进了鬼市下面的集市里,差点就没命,是鬼市妖主救下的我,他觉得自己不能浪费这样可以向我讨价还价的机会,又看我有紫狐这样的拥有强悍妖力的家族血统,这才叫我来的!”
这是她觉得最有理有据的话,她甚至还晾出了根据自以为对鬼市妖主的了解,而编出的胡扯之语。
但论起对鬼市妖主的了解,朗月和萧喜在极强洞察力的驱使下获得的信息定然要强于雾香,很显然,雾香越是说下去,就越是将自己推入了难以辩解的境地,朗月口中的“欲盖弥彰”便就是她这副模样。
萧喜作为已经吃过亏的前者,她自然很快就能找到白刻舟控制雾香的原因——雾香和她一样,都抵押了所需所求之物在白刻舟那边,从而将自己变成被白刻舟握住把柄的傀儡。
虽然她和雾香中过一致的套路,但她的具体情况并不如此,她的“把柄”仅仅是虚浮于表面的,她和朗月只是借此反套了白刻舟一把,让对方以为他们被自己利用,从而减少对他们的阻力。她真正的用意是获取妖族的联系和帮助,并扩大获得胜券的可能性。
反将一军就是如此。
雾香就没这么好的脑子和好运道了,她甚至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还察觉不到怪异的地方。
当然造成她变成如今境地的原因不可能只跟她的脑路有关,一个极为关键的东西——欲望,会起到很强的心理牵引作用。她跟萧喜对欲望的需求度根本不同,萧喜有不为人知的后路,但她没有,她没有除了悬赏令以外其他获取满足欲望的途径。
否则,她为什么会在选择到鬼市避难后,又要在五日后的中元之夜和萧喜和朗月他们抢夺悬赏令呢?
萧喜用耐人寻味的眼神同朗月对了个视,在获得共识之后,她才正式开口对雾香套路道:“这样吧,你告诉我你在白刻舟那边留下了什么把柄,我们就会满足你的一切需求,也会尽全力帮你和鬼市妖主找到致使盛京妖族妖力衰微的源头。”
雾香闻言像是被吓了一跳,一个激动就让她的脑袋顶到了天花板上,她哗啦一下就立马缩起了身子,蜷缩起来的大尾巴包裹住了她的身形,不一会她就重新以人的姿态出现在了朗月和萧喜的面前。
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提过她和白刻舟之间谈话的内容,这两个人族却像有读心术一般说出这些隐情。
紧张下,她根本没有想对方到底是真的知道,还是在以假的消息套路她,只是直来直去地大声道:“啊!你们怎么知道!”
说罢,她才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她猛然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巴,什么都不说了。
朗月不满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带着寒意,这让雾香的气势越来越弱。
碍于对方的魄力,雾香很快就放下了手,照搬起白刻舟的话,道:“你们别想糊弄我!鬼市妖主说过了,你们必须接受他安插的妖族眼线,而且,我对你们来说就相当于是跟鬼市联通的桥梁,是有利用价值的,所以你们既然要寻找致使妖力衰微的原因,就必然要听从我的建议。你们居然还想用这种拙劣的话术蒙骗我,从而套出我的话?你们是把我当傻子吗?!”
语罢,她好像抓住了什么特别的“主动权”,语调上扬的同时,她的话也在一段接一段地酝酿,正当她以为自己可以有恃无恐的站稳主导地位的时候,她刚要脱口而出的话还没发出任何音节,就被萧喜堵住了。
“看来,白刻舟是真的什么都告诉你了,”她叩着指尖,在桌案上敲出闷沉的声响,似乎是在用心思考着什么,她忽然抬眸,用故作深沉的语气对雾香说道,“那我觉得,你的欲望极有可能与我的欲望有很大的关系呢?”
雾香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萧喜是怎么知道她也要寻找金瑶蒂的事情的,她语气微滞,想要装傻:“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你还不知道白刻舟跟你和我的交流过程很相似吧?”萧喜唇角微勾,开始瞎扯起来,“因为我在和鬼市妖主达成协议的同时,也扣下了自己的把柄在他那边啊,你和我难道不同吗?而且,你猜我为什么也非要抢夺悬赏令呢?因为我也有欲望啊。你难道……和我不同吗?”
她微带的笑意让她的话变得愈发能蛊惑他人的心魄,雾香自然很快就被她这副故弄玄虚的腔调震慑住了。
而此时,朗月用余光眇了萧喜一眼,眉头轻轻挑起,略感震惊,因为他知道萧喜现在几乎完全脱离了现实胡说八道着,也知道她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去套路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狐妖。
萧喜根本不是单单为了自己的欲望,才主动涉险闯入鬼市夺取悬赏令名额的,也根本不是为了所谓的欲望而跟白刻舟立下协议的。其实,萧喜根本就不知道雾香的欲望是不是真的跟自己有牵连。
眼看着萧喜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愈发熟稔,他内心微微感叹。
雾香被萧喜吓得半晌愣在原地,失语着,这一次她不管怎么去思考或者斟酌萧喜的话,都找不到任何破洞,甚至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思虑,而让自己陷入了对方的思维陷阱里,越来越深。
“而你作为一个外妖,对于白刻舟这样的妖来说,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他可不像是那种仅仅因为你是什么厉害的紫狐亲族,就给你特殊待遇,他怎么可能行事如此随便?更何况时间还这么凑巧?”
雾香还抱有一丝想要回旋余地的希望,道:“说得像是你有多了解鬼市妖主一样。”
“我确实很了解他,”萧喜眉眼弯了弯,“你甚至没有理由不信,因为你本就心虚,也本就知道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是虚是实。”
她的话迂回波转,像是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说,但恰恰这样空心又没啥真实意味的话最能动摇对方的内心。
雾香的确紧张了,额头沁出了一层油汗。
“好……就算如此,但仅靠这一点是没法站稳结论的,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更何况时间还这么凑巧’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雾香强忍着自己略显虚浮的嗓音。
“你跟白刻舟说过了我和你三年前雪夜的恩怨吗?”
“什……么?”雾香气愣了愣,她有些懵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没有。”
“那白刻舟就根本不会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既然如此,他干嘛要那么放心地把事情交代给你这个不熟的妖处理?他手底下的鬼面侍卫厉害的可大有妖在。既然我和你没什么联系,他又干嘛非要在我们刚离开的时候就把你抓到面前去?时间难道还不够凑巧吗?”
萧喜继续瞎说道:“依我看,他就是看你也在抢夺悬赏令的名额,然后你的族系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就随口习惯性地问你之所以要抢夺悬赏令的原因,也就是你的欲望。然后你的欲望刚好和我有关,他就结合实际合理地认为你是个执迷不悟的家伙,从而拿捏你的把柄,控制你为他卖命,而且你这种的家伙肯定会为目的不择手段,比他的鬼面侍卫要执拗多了。”
雾香晃神起来,她听得越来越迷糊,既觉得萧喜说得很对、很符合实际,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朗月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着,萧喜先前是担心知晓他们人族身份的雾香会在外搅乱,这才让白刻舟赶快把她找回来,二者时间才得以重合。萧喜利用此事扰乱雾香的思维。
雾香如今已经哑口无言。
萧喜决定趁胜追击起来,所言所做完全超出了朗月的意料,她语速和动作反应地都很快:“你看,这是我的吊坠。”
她伸手掏出藏在白皙脖子下的项链,用手心托住中间那颗最为显眼的银蛾坠子,说道:“但你和白刻舟都不会知道,我那交出去的把柄根本就有其他更好的解法。”
“萧喜!”朗月低声禁止。
萧喜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跟他说什么话。
而雾香的反应很大:“你骗了鬼市妖主?!”
萧喜失笑:“怎么可能?!那本就是我的欲望,而且鬼面妖主不可能分辨不出真假。”
雾香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刚刚才会摆出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她的眸光逐渐聚焦到萧喜手心间的那只散着银光的蛾样吊坠,她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具提线木偶,动作被什么东西无形地牵引着上前,她无意识地触摸到了这冰凉的东西。
微垂的眸子里飞过一只振翅而飞的蝶,她怔住,不受控制地抚摸上去,念念有词道:“这是……妖的东西。”
她本来是要念出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只“妖”的名字的,也就是吊坠的主人的名字,但奈何她没有及时抓住念头,不得已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她总觉得,她的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像暖流一样在体内慢慢流窜活动,而这些东西之所以会产生反应,都只是因为对“青灯”这个名字感到熟悉而已。
她的脑袋有些晕疼,所以很快退开步伐,摇了摇头,想要极力保持清醒。但刚刚那样的感觉就像是落了地的种子,在她的心上扎了根发了芽,挥之不去,事到如今,她没有任何理由不去相信萧喜的话,至少,关于吊坠的事情,萧喜没有骗她。
可这就意味着,萧喜可以不通过白刻舟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就是金瑶蒂。
雾香顶着混乱的思路,嘴巴嗫嚅着,眼神盯着萧喜看,颇有副瞳孔地震的既视感。
“所以,既然我可以不通过白刻舟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那我就完全没有必要听你指挥了呀?我之所以要跟鬼市妖主定下协议,不过只是想着多条做事途径,反正我觉得我们的胜券是在握的,区区妖力衰微一事,没有妖帮忙,我们也能轻松解决,”萧喜晾出了杀手锏。
雾香已经完全乱了阵脚,她不会去想萧喜的逻辑漏洞。而萧喜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想让雾香不攻自破。
“你难道不怕我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鬼市妖主么?”雾香颤声问道。
同时,这也是朗月在意的问题。
“既然你的欲望和我有关,那我就保证自己能实现你想要的一切。如果你将事情都告诉了白刻舟,那你获取报酬的途径可就只有帮他找到妖力衰微之源一条了。但如果你没有,和我们暗自合作,你的途径就会变成两条,一条是我对你的保证,一条是我们帮你找到源头后白刻舟兑现给你的报酬。后者与我现在的思路没什么区别。但如果你选择了后者,我们就是双赢的关系,对任何人都有益。而且,你会更快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萧喜!”朗月这次是真的怒了,他不允许她再像刚刚说的那句“保证自己能实现你想要的一切”一样胡来,因为这只狐妖在云镇本就是想要她的命的,要是这所谓的“一切”也包括她的生命,他是绝对无法忍耐的。
“我想要找一个人,你也愿意兑现这样的承诺吗?”雾香的回答同样出乎意料,简直跟胡来的萧喜有异曲同工之妙。
萧喜也没有想到雾香会这么说,她还以外对方至少也要搬上个什么类似于“要你的命”的这种话上台面呢。
萧喜感到一丝不详的预感。
但她还是说道:“当然可以。”
“你想找谁?”萧喜有些紧张,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单纯只是直觉所引。
“金瑶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