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殿山下，一群人围坐在山前，男女老少都有，甚至还有几位大着肚子的男子席地而坐，身上只披了麻布袋，露出脏兮兮的胳膊和脚踝，以及遮掩不严实的胎腹。

他们仰面朝天，神情闲适，全然不在意旁人惊异的目光，自顾自地拔了几根草叶叠在一起，捂在眼上，再或者直接将遮盖肚子的麻袋拿开盖在头上，转过身去呼呼大睡。

人群最中间有个小帐篷，帐篷里坐着一位面黄肌瘦的男子，男子穿着黄褐色的粗布短打，头上戴着白色的围布，右臂腕子上也围着白布，一脸愁容地坐在一侧，看着面前一尊黑色的棺材喃喃自语。

“你走了，这群人落我身上了。我早说你不要什么人都收，将虎明洞搞得乱七八糟，你看，现在一个个没法儿吃饭，我该咋办。我只能赖上清风殿，人家还不睬我。”

李尔说话摇头晃脑，两只手扶着脑袋，说一句话叹一口气，除了愁之外，更多的也是气。

帐篷外面晒太阳的帮众似乎又闹开了，嘈杂声涌了进来，吵得李尔跺跺脚，走出门喊道：“闹闹闹，闹什么闹？”

众人见副帮主出来，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说个大概。

“副帮主，您可给我评评理，我就剩一个馒头了，他非得抢我的。”一位年纪颇大，大约得有六十多的老者弓着腰诉苦。

被指控头偷馒头的，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有孕的男子，男子身前的肚子不大，约么五六个月。

男子身子灵活，一把抢过那个馒头，呵道：“我捡的！这馒头是自己滚到我面前的，我一伸手就够着了，哪知道是谁的，老头子我警告你，可别乱说话。”

老者颤颤巍巍指着他，气愤道：“我想倒杯水喝，裤腰没扎严实，一弯腰馒头就掉出来了！”

“我没看见。”这位怀孕的男子显然蛮不讲理，黑乎乎的手抓着馒头就往嘴里放。

这下老者哪里还能忍，直接一脚踹向他的大肚子，誓要报这抢夺馒头之仇。

“哎，别。”李尔眼见不好，直接将男子拽在身后，作揖道：“张老爹别恼，我这儿有馒头，给您一个赔罪。”

说着，他便从怀里拿出最后一个馒头，眼中虽不情愿，但还是掏出来给了老头，这才算将一场恶斗制止。

可转眼间，又不行了。

帮众中不知谁忽然间说了一句话，那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副帮主有吃的呀，咱们兄弟都快饿死了，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有声音很快应和：“是啊，要是帮主在就好了，他肯定不会自己藏吃的。”

李尔闻言气急败坏，额头青筋暴起，“谁说的，给我滚出来！”

要知道刚才那个馒头，也是他留了三天没舍得吃的，要不是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处理斗殴事件，他是断不会掏出来的。

帮众们面面相觑，该躲在阴影下的躲在阴影下，该将头埋在衣服里的埋在衣服里，嘁嘁喳喳，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少，可没一个人指认。

正待李尔要转身回帐篷时，一个不同于刚才的声音悠悠说道：“副帮主架子大，养不起咱们，脾气倒是不小，清风殿的门都敲不开，就会窝里横。”

这下李尔不能忍了，他一把扯下头顶的白布带，骂道：“他妈谁爱干谁干，老子不伺候了。”

他声音很大，将七零八落的嘈杂都盖过去了，一时间更是无人说话。

这副吵吵嚷嚷的喧闹之相，全落在藏在西北处假山石碓后的四个人眼里。

成熙背靠着石壁，扶着腰腹缓缓吐气，说道：“这就是虎明洞的人，品性低劣，殿主觉得如何？”

之前在后山商议完，段暮染似乎觉得不能就此撒手，便提议先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刚下山，就看到这样的闹剧，简直没法儿回答。

段暮染摇头不语，抬头望了望天：“如果真不管，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些别扭。”

他的目光看向之处，正是虎明洞几个有孕的男子，他刚得知自己有孕，似乎见不得旁人带着身子还挨饿受冻。

沈妙颜自是知道他的心思，转而握住他的手说：“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她没有忘记过去段暮染对她说的一番话。

他之所以归于朝廷，是想“以正视听，以和为贵，少杀戮，少仇怨”，冲淡江湖血腥，如今虽仅有绵力，但置之不理，岂不是违背初衷？

成熙抬眼看了看他们，说：“我是朝廷的巡视官，自然知道朝廷的意思，如今连年征战，米粮不济，饿殍遍野，城内尚要救助，更别说城外了。圣上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点整顿江湖，怕的就是这些人去皇城闹事。可是，连圣上都处理不了的事情，殿主若要独揽，只会被拖垮。在下只能言尽于此。”

可还没等段暮染说话，如影却一皱眉，盯着远处说道：“沈姑娘，你看那人是不是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