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远的手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拿着片子走出医院时,陈琳看着手机,叹了口气。
“怎么了?”张曦远看向陈琳。
“你知道为什么嘉瑞今天这个样吗?”陈琳看着张曦远。
“谁知道啊。”张曦远耸耸肩,满不在乎。
“他外婆去世了。”陈琳说。
“什么?”张曦远皱起眉,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敢相信,“别拿这个忽悠我啊,不可能的事啊,他......他外婆平时这么健康。”
“这个没什么可骗人的啊。”陈琳把手机打开,“你看啊。”
张曦远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和殷嘉瑞小姨的聊天记录,抛开前面一些道歉不说,最醒目的就是那两行。
【嘉瑞最近是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激动?这孩子以前不这样啊。】
【殷嘉瑞外婆去世了,最近脾气很大。】
“怎么去世的?”张曦远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国庆节的时候。”陈琳回答,“嘉瑞没告诉你吗?”
“他什么都没说。”张曦远皱着眉,情绪也愈发地激动起来,“怎么去世的?”
“癌症。”陈琳也叹了口气,“你最近稍微体谅一下他吧,你也看到了,嘉瑞根本就已经没法好好说话了,他都伤心成那样了,一直在哭。”
张曦远这时已经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了,他不是个很绝情的人。
陈琳又说:“你回学校的时候和殷嘉瑞好好说话,不要打架,他针对你你就不要太当回事了,过一段时间就不会这样了。”
张曦远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回想起了自己说的某些话。
【从开学到现在你外婆都没来学校看过你一次吧,周末你貌似也没去过你外婆家吧,估计她现在也挺讨厌你的,你根本就没有心。】
【真不要你了?你这种人连珍惜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也是你活该。】
张曦远想想就后悔。
如果自己早点知道,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更不会打架,也不会让殷嘉瑞再挨上两巴掌。
殷嘉瑞不想再说任何话,也不想再进行任何争辩了,何欢本来想着找俩人好好聊一聊,可殷嘉瑞死活不愿意,跑到其他角落去了。
他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哭,全身发抖。
盛夏在不远处看着他,看着哭到喘不上气的殷嘉瑞,一股疼痛涌上心头,它们包裹着自己的心脏。
盛夏小心地走到殷嘉瑞身边,再蹲下来,静静看着低头哭泣的殷嘉瑞。
“诶,殷嘉瑞?”傅羽走了进来,这是他头一次见到殷嘉瑞哭,觉得有些稀奇,“咋了啊?”
“走开!”殷嘉瑞听到这是傅羽的声音,觉得特别丢脸,埋头吼道。
“没事啊,你怎么了?跟我说啊。”傅羽也蹲在殷嘉瑞身边。
“走开啊!”殷嘉瑞微微抬起头,露出了满是泪的眼眶。
“你先离开吧。”盛夏小声地对傅羽说,“嘉瑞他......不太高兴。”
傅羽站起身来,盛夏抬头往过去,竟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傅羽应该是随便两句“行行行”和“我走”,可这一次,他只是面无表情且默不作声地离开,异如往常。
盛夏望着傅羽离去的身影,又回过头来看向殷嘉瑞。
“嘉瑞。”盛夏碰了碰殷嘉瑞的手,可却被殷嘉瑞下意识给弹开了。
“你刚刚是不是全都看到了?”殷嘉瑞用着含糊不清的语气问盛夏。
“......”盛夏愣了愣,回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些画面。
连着两个巴掌扇在殷嘉瑞脸上时,盛夏的心几乎要碎了,他想上前阻止,可旁边又是家长又是老师,这可能还会给殷嘉瑞带来麻烦。
可不去阻止,又很对不起他。
“我看到了。”盛夏坦白,“对不起。”
“你不要道歉。”殷嘉瑞摇头,“你又没做错事。”
“我没上前阻止。”盛夏伸出手,轻轻地去碰他的脸颊,“疼不疼?”
“你不要碰。”殷嘉瑞哭得更厉害了,“不是你的错。”
盛夏看着殷嘉瑞脸上清晰的印子,全都出于一人之手,它像烙印在上面一样,滚烫又疼痛,久久消不掉,同时也粉碎着他的自尊。
“要上课了。”盛夏看着另一边走廊上几个人都迅速回到教室,“要回教室吗?”
“不要。”殷嘉瑞摇头,“你回去吧,别迟到了,我一个人待一会儿,等会儿就回来。”
“我陪着你。”盛夏不愿意走,他握住殷嘉瑞的左手腕,看着这只不断发抖的手,视线转移,是盖在手腕上的袖子。
“最近怎么一直都在穿外套?”盛夏问。
殷嘉瑞把手收起,又将袖子拉到手心,闷闷道:“我想穿。”
殷嘉瑞拉着袖子擦眼泪,他说:“你先去上课,不要管我。”
盛夏一直注视着面前的殷嘉瑞,看着他不断从眼眶里掉落的泪水,也不愿意动身。
“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殷嘉瑞看着盛夏还不走,便伸手去拍他。
“那......”盛夏动了动身,“你一直呆在这吗?”
“嗯。”殷嘉瑞点头。
“那我先去上课了。”盛夏说,“你就待在这,我一会儿下了课再来找你。”
“好。”
殷嘉瑞看着背过身走出去的盛夏。
这一块儿黑暗的地方和外面被阳光所照耀的,对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太阳果然是无法照到世界各处的。
盛夏坐在位置上,看着老师在台上写下一个又一个歪歪斜斜的字,自己却一个都听不进去。
上课途中,张曦远回来了,盛夏看着他,很明显哭过。
“怎么了?”盛夏问。
“殷嘉瑞外婆去世了你知道吗?”张曦远问。
盛夏愣了愣,又点头:“知道。”
“殷嘉瑞什么时候告诉我的?”张曦远问,他盯着盛夏。
“上周。”盛夏诚实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张曦远又问。
旁边的肖知柳听到“去世”这两个字,觉得很奇怪,也转过身问:“谁去世了?”
“殷嘉瑞他外婆。”张曦远回答。
“啊?”肖知柳皱起眉,她很久没见过殷嘉瑞的外婆了,上一次好像还是上初中,没想到就成了永别,“什么时候的事?”
“国庆节。”张曦远回答,“癌症去世了。”
张曦远又说:“他打我就是因为我提到了他外婆。”
肖知柳这会儿想骂人,但又发觉得不合适,就没开口了。
“过段时间你们聊聊吧。”盛夏说,“互相道个歉,现在殷嘉瑞的心情太差了。”
“那殷嘉瑞又会抑郁啊,可能还会更严重。”张曦远担忧道,“他已经失去过亲人了。”
“是啊。”盛夏想着殷嘉瑞的父母也走了。
殷嘉瑞被何欢叫到了办公室旁,这一次林延不在旁边。
“怎么不去上课啊?”何欢问。
“不想上。”殷嘉瑞低着头,他的眼泪已经干了,“我想退学,不读了。”
“殷嘉瑞,你要理智做选择,不能因为这一段时间心情不好就不读书了。”何欢说。
“那就是不行了。”殷嘉瑞觉得自己彻底无路可走了,前途一片黑暗,“那我可以走了吗?”
“这才说了几句话,你就要走啊?”何欢问。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殷嘉瑞说。
他感觉很晕,身体特别沉,以为是发烧了,却没有发热。
天空在他眼里变得惨白,白得不真实,太阳散发炎热的光,周围变得闷热无比,不知道什么时候,殷嘉瑞已经出了很多汗了。
也不知道是在那一刻,他能够把头抬起。
再抬起步子,往前走。
拖着每一个沉重的步伐,他走到厕所里,想洗把脸,但在抬头时,却看见陆韩从隔间走出来。
他看见殷嘉瑞时,笑了几秒,又走出去了,什么都没说。
殷嘉瑞无法理解它的笑容。
为什么?
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
是在嘲笑他此时的狼狈模样吗?还是他过去那些狼狈的时刻吗?
殷嘉瑞此时的敏感占据他的大脑,他完全不受控制地从口袋里拿出美工刀,滑出刀片,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腕上血管异常明显,于是一刀用力地割下去。
这样是不是可以死掉了?可以进入那个梦想天堂,可以见到已故的亲人,在那里就再没有离别,就再也没有生命的终止,再也没有人间疾苦,那是一次真正的永生。
鲜血一股一股涌出来,他快站不住了,这一刀刀下去,的确太过于疼痛。
白色的校服上沾染了血迹,殷嘉瑞的眼前开始变得眼花缭乱。
“还有多久下课啊?”盛夏问。
“嗯......”张曦远看着肖知柳手腕上的手表,“三——二——一。”
课间铃响起。
老师不拖堂,一打铃,盛夏就跑出了教室,立马来到原来的地方,结果却没看到人。
尽头的窗户是打开的,盛夏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处窄小的阳光,心脏快要跳出皮肤。
他立马跑到那边,看向楼下。
没人,太好了。
盛夏松了口气,又到其他地方去找殷嘉瑞。
走进厕所时,看到的是刚割开手腕的殷嘉瑞,手臂上全是血,不断流淌,滴落在衣服上。
盛夏一惊,顾不得想太多,立马把绑在腰间的外套解开,绑在殷嘉瑞的手上止血。
伤口太深了,殷嘉瑞已经疼得没有力气继续割了,他看到自己面前是盛夏,想伸手去抱他,可根本使不上劲。
嘴里还不断地说着“好疼”。
因为应激反应,盛夏也开始发抖,心脏也快速地跳动着,很重。
他忘记了,面前这个人会在某一天忽然选择轻生。
盛夏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该庆幸自己很快就撞见殷嘉瑞自杀并阻止的举动。
好像这样做,殷嘉瑞只会更加痛苦,可不这样做,自己也会很痛苦。
不对。为什么人总在为自己的利益着想?盛夏还在心中自我怀疑。
殷嘉瑞被送去医院后,盛夏也找何欢签了个假条,他背着包蹲在校门口。
于欢很快就来了,把他带到了车上。
在车上,他的双手也开始颤抖,脑海里血流成河的画面一直无法挥去。
是殷嘉瑞,也是彭文钰。
不是说都会过去的吗?怎么又回到了那一个圈?
进了家门,盛夏蜷缩在沙发的角落,抱着书包
“怎么了?”于欢来到盛夏身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身体不舒服吗?”
盛夏的眼泪也开始不自觉的掉落,他放下书包,说话的声音很模糊:“殷......殷嘉瑞自杀了,他割手,出了好多血。”
于欢能猜到盛夏是刚好撞见了,然后出现了应激反应。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于欢问。
“不知道。”盛夏摇头,眼泪还在掉,“他要是没命了,怎么办?”
“不会的。”于欢握住盛夏的手,“你要相信生命是很顽强的,他能活下来的。”
“可是......”盛夏皱着眉,他想反驳,可却不敢再多说,生怕自己的一切担忧全部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