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嘉瑞醒来时在病床上躺着，他的手腕裹上了纱布。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什么也没说，静静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林延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不让休学就闹自杀是吗？”

殷嘉瑞没有力气和她吵架，又闭上了眼。

“你给我把眼睛睁开。”林延的声音仍然带着凌厉，“如果不是你同学救了你一把，你命都没了，你知道吗？”

殷嘉瑞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他希望自己能快点睡着，屏蔽掉一切不想听到的。

回到林延的家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是一睁眼，又是林延。

殷嘉瑞不明白，为这么这个人总要一直折磨自己。

是为了报复自己吗？原来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眼中十恶不赦的人了。

“你就打算天天躺床上了是吗？”林延走进来。

殷嘉瑞什么都不想说，面对这个人，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不如沉默寡言，还可以免了挨巴掌。

可林延面对他的沉默，还是不打算放过他:“我问你，你现在难受什么啊？外婆还在的时候你花过多少时间去陪她？你现在后悔什么？”

殷嘉瑞又一次听到外婆，想起再也见不到外婆，又忍不住流下眼泪，但这一次只是静静地哭着。

外婆，你要是还在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不用流这么多的眼泪，甚至饭都吃不上了。殷嘉瑞心想着。

“你到底除了哭还知道什么？你书读哪里去了？你外婆不是每天都像你看到的这么高兴，你知道吗？她是为了你高兴装的，装的，知道吗？”林延继续骂着。

殷嘉瑞听到这些，心脏开始隐隐作痛，他以前根本看不出来。

亲情果然会让人愧疚，也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真的感到快乐。

或者说，爱就是会让人感到愧疚，那些笑容如果不小心翼翼地揭开内部，可能会愧疚一辈子。

林延想到去世的同时也是自己的母亲，也感到悲痛:“你真是一点都学不会察言观色，她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呢？话都说不出来几句，她因为你所以担心了很久，你倒好，一天天的，脑子里只想着些自己的事情，想着自杀啊自残啊这些的！你到底是有多自私？”

“难道都是我的错吗？”殷嘉瑞的嘴唇开始发抖，他的声音不大。

殷嘉瑞感觉实在是委屈，却也找不到发泄出口。

“那还能是我的错？你没有错吗？你一天到晚带来的只有负面情绪，从小到大你就只有负面情绪！”林延的责怪还是没有随着殷嘉瑞的不正常而停止，“连你外婆的病情你都要瞒着！”

“我只有负面情绪？”殷嘉瑞又反问她。

明明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变好了，怎么就没有人能记得自己光明的那一面？

“难道不是吗，你自己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吗？”林延感觉殷嘉瑞简直是自私透了。

“那我怎么才能有正面的情绪？”殷嘉瑞皱着眉。

“你现在在问些什么问题啊？你自己不知道吗？还需要我告诉你吗？你搞得我们一天到晚都不高兴知道吗？”林延被他气得脸颊通红，接近歇斯底里。

“那我怎么高兴啊？我高兴不起来啊，我脑子里只有一堆负面情绪，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怎么高兴啊？为什么都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错？”殷嘉瑞也很疑惑，但他的情绪也开始进入崩溃，根本没法理智地去思考，反而哭得更难受了。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你连换位思考都不会吗？”林延握紧了拳头。

“我怎么换位思考？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那我呢？我也想高兴，我也想开心一点，能像个正常人，但是我之前吃了药也没有什么都没有用啊！”殷嘉瑞感觉根本不公平。

林延又一个巴掌扇过去:“你自己天天板着个脸你还有理了？”

殷嘉瑞因为这个巴掌，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在林延面前不停哭喊，把李宇雄给引过来了。

“嘉瑞，你这怎么了？”李宇雄走进来。

“出去！”殷嘉瑞冲着李雄宇大喊，他不想以这种狼狈模样去面对这个相对陌生的人。

“殷嘉瑞你懂不懂得尊重人！”林延指着殷嘉瑞。

“没事没事，别太激动了。”李雄宇拍了拍林延的肩膀，“嘉瑞肯定也是一时冲动的。”

“可是他说话什么态度啊？”林延看着李雄宇，“你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鬼样子？学习不好好学，又是打架又是闹着退学，现在开始自杀了。”

“我不自杀那我活着干嘛？”殷嘉瑞喊道，“我就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那你不要活着啊！你现在怎么不去死？”林延也喊着。

“别这样说话。”李雄宇说。

“那我要怎么和他说话？”林延反问，“他多自私啊，连那种事都要瞒着，我妈死了都是因为他。”

“那你们完全可以把我丢在医院里不管我，也可以不让我去做手术啊！”殷嘉瑞冲着门口两个人喊道，“我失血过多就可以死了啊！”

“殷嘉瑞你现在又开始怪上我们了是吗？”林延瞪着他，“你今天可以睡在这，明天你立刻给我滚出去！”

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用力关上，殷嘉瑞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痛哭。

今晚实在没有力气，不然他早就跑出去了，根本不会有刚才那样的争吵。

这时，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盛夏打来的，于是立马接通了。

“喂？”里面的声音也很虚弱，还有些哽咽，“嘉瑞，你还好吗？”

殷嘉瑞吸了吸鼻子，也只是“嗯”了一声。

“那你好好睡觉，我不打扰你了。”盛夏忍不住哭出来了，明明说着自己会忘记过去的，可那些蔓延的血液还是在他的脑中不停流淌，所有的恐惧都开始发作。

这次他太害怕了，害怕这件事会复刻从前。

比过去都要害怕。

殷嘉瑞还只是应了一声，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夜晚在这些时刻变得特别安静，连呼吸声都开始清晰。

“你觉得我还要活下去吗？”殷嘉瑞小声问。

盛夏听到这个问题，鼻子顿时酸涩得难受，他张开嘴呼吸，手擦着不停掉落的眼泪。

殷嘉瑞听到他不断吸鼻子的声音，就知道他哭得厉害了。

“你……不要离开。”盛夏的声音出现明显的哭腔，他缩在房间角落的榻榻米上，双腿曲起，抱着自己，颤抖的手拿着手机在耳旁。

“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殷嘉瑞的情绪又开始出现波动，“我活着真的有什么意义吗，能说出来的意义又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盛夏此时特别想把他抱在怀里，紧紧抱住。

然后是两个浑身颤抖的人一起痛哭。

“我舍不得你。”盛夏觉得自己就这种时候开始嘴笨。

“所以呢？”殷嘉瑞不明白，还会有人舍不得他吗？不都在盼着他去死。

小时候碰上妈妈的暴脾气被推在地上，一手砸下的书穿过张曦远的手心，用力地拍打在脸上。

眼镜都掉了。

所有的希望也随之掉落。

“你不要舍不得我，根本不值得，我现在很难受，我活不了。”殷嘉瑞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明明自己也舍不得对方，可负面情绪放大了他自私的一面，“你是不是有那个什么......那个应激障碍，发作了？你可以不救我的，我应该死的，是我要死的，我没有爸爸妈妈了，也没有外婆了，我很讨厌那些人，所以我不想活了，我才要去自杀的，这一次我不想吃药，也不想去看病，你来救我就是在害自己。”

殷嘉瑞说完就立马挂断电话，又继续流泪。

盛夏听到挂断后的声音，又连着拨打了好几遍，可都被殷嘉瑞给挂断。

他连忙在微信里发了条语音。

“你不要这样，你如果和他们在一块儿很难过的话，你可以来我这里的，我可以照顾你，真的可以。”

“求你了你不要去做伤害自己的事好不好？我真的……真的不想让你离开这个世界，求你了，要是有什么我帮你扛好不好？”

过了会儿，盛夏收到了殷嘉瑞一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他迅速点开，听着里面说话哭腔特别明显。

“我不要你帮我扛，我说了我活不了了，你不要去牺牲你自己好吗，我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多心思，我说过了，我妈都恨不得把我砍死，所以我真的没必要继续活下去，你不要为了我难过好吗，我不值得你这样你去过好你的生活你还很有希望，你不应该和我这样的人永远生活下去，你不应该照顾我你没有义务，你的爸爸妈妈肯定也不同意你这样去做，我死掉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自己也不会很痛苦身边的人也不会因为我一个负面的人而不高兴了。”

接下来又是一条六十秒的语音。

“我之前就是病了很久都没有好，吃药也没有用，而且……而且我还有躯体化，我在学校里睡觉就是因为我真的特别困，我嗜睡，根本没法提神，但有时候晚上就是睡不着觉，还有手抖也是，写字都写不好，我还经常没胃口，头疼也是，有时候身体没力气动都动不了，我......我放假几乎都是躺在床上睡觉的，现在我觉得我又病了，所以你觉得我要怎么活下去？这些换作你的话，你会不会觉得特别煎熬？那我也这样很久很久了，换作以前我去一次外婆家里，我可能就会好一点，但是现在根本就好不起来了，他们全都丢下我一个人了。”

盛夏ptsd的反应不算大，躯体化症状也没有殷嘉瑞那么多，真正共情的确很难。

毕竟经历过同样事情的人都不一定能共情，更何况自己从未经历过殷嘉瑞所经历的。

但是他不想让殷嘉瑞又一次去选择自杀，不想让自己又失去一个朋友。

说起来的确像在为自己的情感利益做挽留。

殷嘉瑞也许根本不就留不住，他奔向死亡的路都快走了一半了。

可盛夏不甘心，死亡这件沉重的事情本就不会让挽救者选择甘心。

又是一条长语音发送。

“你家里很幸福啊，你爸爸妈妈连生日都会给你做这么多好吃的，让你这么多朋友和你一起玩。他们甚至都能和你一起，完全没有代沟，说话也可以和和气气，不会在你朋友面前就开始甩脸色，不是什么都只会说‘哦’、‘嗯’。那我呢？他们打我一巴掌喂我一颗甜枣，从来不会听我把话讲完，更不会去尊重我的爱好，你能拿什么来帮我抗？你经历过我经历的吗？也许你在遭受那些打击的时候你父母能帮你抗点什么的，能去试着理解你，我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扛着的，抱怨一句都会挨骂，我活到今天还要我怎么样？我连选择死亡的权利也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