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林墨也没有揭穿他们,而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照样会每天去照顾殷嘉瑞,月底的时候,把他接到了自己家去住几天。
殷嘉瑞一到了家人面前,就装不出来了,全身上下散发着抑郁的气息,每天都躺在床上,饭也吃不下,甚至连药都忘记吃了,他嫌药的副作用大,到后面直接给全部丢掉了,悄悄停药了好一段时间。
晚上的时候,林悦正在看电视,林墨瞥了眼日历,又出现在林悦身边,小声问:“你是不是生理期来了?”
林悦看了看旁边的殷嘉瑞,又尴尬地点点头,小声说:“这种极为私密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的。”
“我当爹我也得负责啊。”林墨说,“等会儿吃饭了啊。”
“哥。”林悦靠了过来,“你要不这几天,我们出去玩玩?你老是闷在家里,心情只会越来越不好。”
“嗯。”殷嘉瑞一直玩着手机壳,把它拆下来,又装回去。
林墨把饭菜都端在殷嘉瑞和林悦面前的茶几上,说:“二位懒人,看我对你们多好。”
“真好真的。”林悦配合性地鼓掌。
殷嘉瑞把手机壳装回去,塞进口袋里,他往前坐了一点,端起碗,夹了几片白菜在碗里。
可才吃了一口,殷嘉瑞就吃不下了,他的胃口实在是太差。
林墨见殷嘉瑞盯着手里的饭,一直没有动,嘴里拿一点米饭也咀嚼了半天才咽进去。
“怎么吃不下饭?”林墨小声问,“吃药吃的吗?”
殷嘉瑞愣了愣,想到自己已经把药扔了。
他低声说:“我把药都丢了,副作用太大了,不舒服。”
林墨诧异地瞪大眼睛。
他也才知道。
“多久了?”林墨问。
“前天扔的。”殷嘉瑞实话说。
“你怎么把药扔了呢?”林墨叹了口气,“那这怎么办啊,这种药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
殷嘉瑞没回话,他的希望早就被掐灭了,抑郁症对他来说,就是一座扛不起的大山。
“我在网上给你看看吧。”林墨叹了口气,他拿出手机,“你把你的单子找出来。”
殷嘉瑞把碗轻轻放下,又起身,走到房间里,从包里拿出一堆单子,再走出来。
明明很简单的动作,殷嘉瑞感觉已经消耗了自己一大半的体力,一切都变得很麻烦,他都不想去做。
“私自停药是很严重的啊。”林墨说,“别再停药了啊。”
“嗯。”殷嘉瑞应道。
“饭还吃得下吗?”林墨问。
殷嘉瑞摇了摇头。
“那先不吃了吧,等你饿了我帮你热。”林墨说。
殷嘉瑞没有再回应,他慢吞吞地走向洗手间,打开灯,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镜子里的自己。
整张脸都无比阴郁,黑眼圈挂在眼下。
他的视线慢慢移向林墨和林悦。
要是自己也可以这么被关心就好了。殷嘉瑞想。
可是这么久了,他也不太习惯一直被关心着。
洗漱完毕后,殷嘉瑞又不声不响地走进房间,把门关上。
殷嘉瑞这次睡在另一个房间里,空间没有另外两间那么大,床靠着墙。
殷嘉瑞抱着另一个枕头,蜷缩着身子,他伸手拿起手机,解锁点进和盛夏的聊天框里。
他发了一句话过去。
【殷嘉瑞:你可以和我打视频通话吗?】
【殷嘉瑞:我要视频的。】
殷嘉瑞看着旁边空荡荡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过了一两分钟后,盛夏打来了视频通话,他在房间里的懒人沙发上坐着。
“咦?”盛夏露出整张脸,“瑞瑞,你怎么没开摄像头啊?”
“我这里很黑,不开了。”殷嘉瑞说。
“好吧。”盛夏抿了抿嘴,他听到殷嘉瑞吸鼻子的声音,察觉到不对劲,“宝贝,你在哭吗?”
“我好想你。”殷嘉瑞哭得更厉害了,他的哭腔也极明显,“好想你。”
“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吗?”盛夏问,“没关系的宝贝,想我的话就跟我打电话。”
“我没闹矛盾。”殷嘉瑞边说边咬着手指,“我就是待着不习惯,我......我最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和他们相处。”
过了会儿,殷嘉瑞又说:“而且......而且,我感觉他们都忘了外婆去世的事了,就只有我,动不动就因为这个,然后就......好难受。”
“宝贝,那是因为你比较重感情啊。”盛夏的语气很温柔很温柔,和现在的冬天完全不一样,“难过了就哭一场。”
“可是我感觉我怎么哭都还是这样。”殷嘉瑞把头埋进枕头里,“根本没有用。”
难受到想死,想要跳楼。
这一句话殷嘉瑞没有说出来,怕等会儿盛夏又哭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盛夏又问。
“不知道。”殷嘉瑞闷声说。
“那等我放假了,我带你出去玩吧。”盛夏说。
“好。”殷嘉瑞应道,“你明天要上课吗?”
“只上半天。”盛夏说,“又可以放假了,还有一百六十多天就要高考了。”
“那你加油。”殷嘉瑞说,“最近压力会不会很大啊?”
“还好。”盛夏在屏幕里摇了摇头,“最近艺术节,二十九号还有总表演可以看,我到时候给你拍点视频。”
“你没有去表演吗?”殷嘉瑞好奇道。
“我没有了。”盛夏说,“我之前还好奇,抛开学业不谈,为什么高三生都不怎么报名,现在明白了,是真的懒得去了。”
“那你要好好休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殷嘉瑞说,他把头抬起了一点,吸入的空气都是冰凉的。
回想去年艺术节的时候,自己还经常和大家一块儿跑到候场区那边,才待没多久,又会被余敬山赶出去。
可这一切都过去了,那些苦乐交织的时光,都过去了。
同样的时间,差别竟然能这么大,一年前的自己也没想过现在是这样不堪的,哪怕再怎么悲观。
也许明年自己会住进精神病院呢?
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耳边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下一秒,门被轻轻打开,林墨走了进来。
“还没睡啊。”林墨说。
殷嘉瑞坐了起来,他看着林墨,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想和你谈谈。”林墨说,“出来吧。”
殷嘉瑞掀开被子,跟着林墨慢慢走到客厅。
客厅开了一盏小灯,四处昏暗。
林墨靠着桌子,看向面前的殷嘉瑞,说:“我感觉你最近不是很想待在这里。”
殷嘉瑞不回答,可事实上是这样的,待在这里的感觉实在是太怪了,比之前还要不自在。
也许就是失去了至亲之后,他把自己和他们划清了界限,一瞬间就像从未见面过的陌生人。
“不回答没关系,但是接下来这个问题,我希望你不要回避,我心中已经有了正确答案了,只是想在你口中得知这件事。”林墨说。
殷嘉瑞还是低着头,不给任何回应。
可他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波澜,无数不好的预感往上涌。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林墨问。
果然。殷嘉瑞确实了自己不好的预感,于是这些波澜真的涌上来了,变成眼泪,溢出眼眶,再划过脸颊。
“嗯。”殷嘉瑞不得不承认,他感觉过一会儿迎来的就是一顿教训,也许林悦会把耳朵靠着墙面偷听,结果听到自己和男生谈恋爱,开始倍感失望。
“男生吧。”林墨点点头,“那个经常来照顾你的男生,盛夏。”
“嗯。”殷嘉瑞控制不住了,眼泪不停地落下。
“你什么时候谈的?”林墨问。
“十月。”殷嘉瑞回答。
“嗯。”林墨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眉眼见多了几分严肃,他说,“我实话实说,你们谈恋爱,我是反对的。”
他看到殷嘉瑞的下巴都在抖,又说:“不是因为同性恋,我尊重所有性取向。”
殷嘉瑞感觉自己和盛夏还是没有未来。
这一段恋爱就像一场闷热潮湿的雨,空气中都弥漫着压抑。
林墨又问:“是谁先表白的?”
“盛夏。”殷嘉瑞说,可下一秒,他害怕了,于是疯狂解释,“虽然是他,但我很快就答应了,而且我也喜欢他,我早就喜欢他了,比这还要早很久,只是我胆子太小了,不然先表白的是我。”
“一段恋爱谁表白都一样,没事的。”林墨说,“虽然说我反对,但这是你们的选择,我也的确没资格去把你们拆散了。”
殷嘉瑞还是安不下心,仍然在哭。
“但是我发现,你跟我们相比,你特别重感情。”林墨说,“而且按现在的样子,你们走不了回头路,所以要慎重,我希望你们在谈了恋爱后,脑子还是要清醒,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要清楚,也不要傻愣愣地就在那里说分手,知道吧?”
“嗯。”殷嘉瑞点头,他伸手擦掉眼泪。
“你们既然是同性恋,可能就会遭遇一些歧视,这是事实,很难改变的,外面什么人都有。”林墨又说,“所以一切都要警惕,防止小人,也不要被流言蜚语给击溃了。”
殷嘉瑞点头。
“嗯......”林墨看了看周围,“其实我觉得盛夏是个好孩子,很会照顾人,个个方面都很好,你和他在一起,不谈别的,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他又说:“只是我很怕你们的关系会因为这样的改变,变得非常脆弱,爱情比友情敏感得多,毕竟你现在这样,我很怕你再受到打击。”
“嗯。”殷嘉瑞想回到房间里去了,他拒绝这样的意见,虽然是好的,但对于他而言,就是不断地输入焦虑,让他害怕这段关系的持久性。
盛夏,成绩优异,性格开朗,温柔又善良,懂事,尊敬师长尊重同学......在殷嘉瑞眼里,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自己未必。
自己也许就是一个无比阴郁的人,就像湿冷的天气,不断地成就“窝囊”二字。
“你现在想休息的话也行。”林墨注意到殷嘉瑞什么也不想说了,眼睛也一直垂着,病恹恹的。
殷嘉瑞吸了吸鼻子,他这一次终于肯看着林墨了,他说:“我想回家。”
“为什么你不把又家人在的地方当成家呢?”林墨问。
殷嘉瑞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又哭了,语气里满是求饶:“我真的想回家了,我承认我很想他,求你了,你把我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