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柳帮主差人问,什么时候动手?”
“今夜亥时。”
江旭凭他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柳帮主,使柳帮主以为与江旭共同攻下马口场,花羽帮便能重振辉煌。
可惜,江旭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矿场内,提前埋好的地雷静静卧在三号矿的地底。
花羽帮卧底进的人打开矿门,训练有素的花羽帮成员来势汹汹,以清当日被扫地出门之耻。
“轰”,火光与鲜血融合、泥石与肉块混杂,炸上天际。
江旭盘坐在禅院里,右手立在胸前,虎口处挂着佛珠。
敦厚圆润的佛珠垂至腰间,顺着男人拇指的拨动轻轻摇晃,颗颗透实,细微的碰撞声被烛火掩盖,弥散在火光中。
他的左手把着棒缒,“叮——叮——叮”,敲着木鱼。
“叮——”
炮声响。
“叮——”
喊声起。
“叮——”
雷声炸。
“殿下……”
“都结束了。”
江旭双手合十,将佛珠夹在手掌间,传递掌心的愠热。
大雨冲刷,将罪孽洗涤。
矿洞外,零星几个黑影窜离现场,不知带走了什么。
翌日。
“殿下,青鸦查清了孙莱的事。”
“说。”
林知县遣人呈来矿难的罹难者名单。江旭随意翻看着,有几人的名字似乎在那见过,但他没印象了。
索性忘掉。
“孙莱为人慷慨,乐善好施,与家人关系良好。他的胞弟孙阳借孙莱对亲不设防这一点,残杀了孙莱。因与孙莱身形相似,孙阳顶替孙莱的身份后大家都未觉异样。”
“声音呢?”
纵使同胞兄弟能长得一模一样,声音还能全然相同吗?
“一开始青鸦姐与月晓姐联系过,怀疑孙阳是天生玲珑嗓,稍加训练便能模仿任意音色。但青鸦姐查了,孙阳不过以风寒为借口,解释了嗓音变化。”
“孙家人与孙莱朝夕相处,也没察觉异样?”
“孙莱的妻子在孙阳顶替孙莱后,不到三日,便暴毙而亡。其他人要么被孙阳蒙混过去,要么舍不得孙家荣华富贵、隐瞒不报。”
假孙莱行事作风已引起江旭怀疑,那封匿名信的用途不过卖个小人情,作不作数还得江旭说了算。
“把抓到的探子押送回都。”
他的主子坐不住的。
然后瓮中捉鳖。
矿难发生得出人意料,如瘟疫一般传遍了大街小巷。马口场的矿工是门好工作,多少人家的壮丁都在杜明手下挖矿,死去的人是哪些子女的父亲,又是哪些老人的孩子?
灾难闹得大,街巷处处挂上白纱。沿路一直走,总能碰着几位裹白头巾、穿白袍、戴白胸花的哀者。
矿洞内,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被炸裂的玉石在尸块中闪闪发亮,浸了血色,骇人但珍贵。
恸哭声不绝于耳,江旭放下车帘,闭上眼睛,使两侧的哀痛更真切地传进心中。
徒劳地试图用可怜的一点愧疚,冲刷此举的罪孽。终于,他也成了他所痛恨的人。
但在这一天的到来之际,他恍然发觉,他鄙夷的、蔑视的,竟成了心向往之的。
车轮滚滚,碾走风尘。
花羽帮的藏身处,静得连微风贯入都略显聒噪。
“柳帮主,节哀,”再踏入院门,萧条至极。江旭哑着声音,胸前别的绒花轻颤,仿佛哽咽的花,“我已查清,杜明效仿当年之事,人为制出矿难,要将灾事记在花羽帮头上,断了你的夺矿之心。”
“花羽帮失了这么多弟兄,他竟还要污他们的名声!江爷,我的手下可是听您的命令去送了死,您可要为他们讨个公道啊!”
柳帮主心痛得双眼猩红,隐忍怒气,身躯颤抖。他被恨意冲昏了头,压根儿没细想在深处藏匿的真相。
“放心,杜明欠你们的,我会让他十倍百倍地吐出来。”
作为安抚,江旭临走前留下了大笔银钱。
刘俊和花羽帮双管齐下,一夜之间,杜明的名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早听说新枝的发财树死得蹊跷,说不定就是杜明坏事做尽,遭的天谴。”
“马口场被争来争去,落到杜明口袋里,不知他做了什么腌臜事。”
“先前他‘保护神’的名号起得就怪,如今看来,指不定是他故意做的,矿难啊都是他搞出来的。”
……
流言蜚语,无兵无卒,却能刺穿最□□的盾。
杜明焦头烂额,他的名声已经臭了,昔日结交的好友老板生怕沾上晦气,闭门不见。他也猜出此事是江旭从中作梗,没有腆着脸拜访江旭,请求江旭解燃眉之急。
“殿下,咱们用这招逼他让步,万一他颠了黑白,不就转危为安了吗?”
“人总信自己听到的。道听途说,谁不会?你现在上街上替杜明说两句,这群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胜利在望,江旭暂时放下心,寻了处酒楼,闲散地倚在交椅上。
一碟点心,一碟果子,一壶美酒。
凭栏远眺,一览众山小。
“若杜明找到了证据,洗白了呢?”
江旭勾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摇摇食指,徐徐道出。
“男女私奔,一种说法是一方勾引,一种是两情相悦。你说,大家会信哪个?”
“第一种。”
“对,又不对。”
江旭惬意自得地挑起酒杯,冲王奎邪笑一下,再命人拿来纸笔,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下一副词。
“大家信的不是这个说法,而是他们希望事实如此。越是过得苦、过得一眼能望到头,越是希望现实荒唐、无辑可讲。”
自己过得会越来越好,别人过得只越来越差。拿别人的苦痛衬托自己的“幸福”,借荒诞的故事疗慰困窘的现状。
所以喜鹊惹人爱,所以乌鸦讨人嫌。
江旭的语调沉下来。
“更何况……他永远抓不到把柄。”
因此,哪有洗白一说?
“风骤迷情,梅子落雨,如鼓水鸣。
恍思傍山离舟,归念时,飞湍鹭鸥。
道是取缘系命,使顺逆遂泯。
听雷动,对拜神佛,朱素点点染白绒。
为狼为狈助纣虐,些许悲,思量心中结。
清露淡茶烈酒,望来路,可堪荣枯?
强争鼎力,兴牺亡牲无辜泪
遇其中成王败寇,判何对何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