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贺莲会用响指来打前奏,在无任何伴奏下,第三声响指打起时,底鼓沉闷的声音垫在清脆的响指下,贺莲突然吹起了有节奏的口哨。
哪怕嗓音状态没有平时好,口哨间歇的气息也很稳,没有要破音的趋势。黑暗的舞台上只能见到聚光灯下的他,嗓音好似夜晚的海边旁,音响里放出的慵懒舒适的小调,偶尔会有海浪的拍打声和吹来潮湿晚风的临境感。
“这是什么风格?蓝调,布鲁斯?”
“难道要玩乐队r&b吗?”
余淼的手又汗湿了,不过还好当下这情况不适合吉他和贝斯突兀地加进来,只能沉稳有力的鼓点一起伴奏,才能显得贺莲的响指和口哨不单调。
趁着现在灯光没有完全开启,他的手往身上抹了把,不停地深呼吸,但奇异的是,听着贺莲吹口哨,心里反而沉静许多。
想起一天前的晚上,他和森野打赌,赌贺莲会在哪里开始即兴,输的人给对方买包烟。森野赌间奏,他赌的副歌高潮,但贺莲上来前奏就开始玩即兴了,不禁觉得他莲哥有时候真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又觉得自己真的过于焦虑了。
舞台嘛,享受就好了,不需要想那么多。
心态调整好的同时,眼前骤然亮起,如纱雾般的蓝色光圈从边缘向中心蔓延到整个舞台,脚下干冰四溢,他听见贺莲开口,音质通过音响扩大,有些失真般的沙哑疏懒的嗓音流露出来,像在人耳边低语,挑动着人的每根神经。
[Night at 5:10 a.m]
(凌晨五点十分的夜里)
[He's drunk on sweet dreams]
(他醉于酣甜的梦里)
贺莲单手握着立麦,略微上挑的桃花眼在蓝色灯光后变得暧昧不清。他半眯着眼眸,微微垂着眼皮好像在看虚空处某点,又好像在看台下。
光线掠过他白皙俊美的脸庞,暗影处描绘出清晰的骨骼,眼角的微红像是真的清晨刚睡醒一样,白雾袅袅包裹住他的修长的腿和被卫衣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腰身,似在云端般,不觉得真实。
贝斯在此时适度的垫在人声下,森野勾出波动的弦如水流声绕在尾音慵懒调子里,那悦耳梦幻的嗓音再度湿润黏糊地缠住话筒。
[he saw]
(他看见)
[Dead thoughts]
(死去的思想)
[Humble,trivial desires]
(卑微琐碎的欲望)
[The missing corner of poetry]
(诗文缺失的一角)
[Words on paper]
(文字绘跃然纸上)
[Passages burn with gusto]
(段落尽情燃烧着)
[Time rolls into a roaring track]
(时间滚入轰鸣的轨道)
[Posterity softly litigated]
(人们轻声诉讼)
[compassionate thoughts]
(慈悲念想)
[can be enjoyed
by scholars and laymen alike]
(雅俗共赏)
贺莲低头从袖口抽出拨片扫和弦,银白色的琴身映衬上雾般的蓝色,拿着银色金属小拨片的手指也被染上了冷调。
他跟着其他乐器一起合奏,身体微微向后倾斜,头发垂落下来遮盖住眼睛,露出下半张冷淡的面庞。
明明唱出的词有点吊诡,但调子却是非常慵懒舒缓的,像是被柔软的棉花包裹了一样。
“你们不觉得主唱有点小帅吗?这是中国人吧?”
“额,那叫小帅?确定不是模特吗,我觉得后面那个鼓手也挺帅的,有点斯文,打鼓蛮有味道,就是光线打到他那里太暗了,扫射灯过去才能看到全脸。”
“是吗,我没注意,有点太暗了……不过主唱右位是不是森野?我见过他之前的solo演出,弹吉他这么野,怎么感觉今天收着了。”
“这首歌又不适合这么尖锐的吉他声,难道没听出来这是个晚安曲吗,挺不错的,是个新乐队吧,都是新面孔,到时候想找找音源当睡眠曲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能够刺进骨髓如细针般锐利的弦音贯穿了场馆,台下不禁惊呼,一开始因为前调太过柔和而打瞌睡的观众瞬间惊醒了,眼睛死死盯着舞台。
缓慢漂浮的灯光开始急速在舞台上穿梭,像个焦虑的无头苍蝇撞在各处,找不到出口般,扫射灯掠过每个人,没有一处定点。
立麦后的主唱一手按着琴颈,一手快速拨动着弦,速度快到仿佛看不到他的动作,只能看到修长手指留下的残影,手背的青筋在第一排的观众眼中郝然显露。
内场很热,这位主唱似乎自己弹嗨了,在激烈的鼓点和迅猛如野兽嘶吼般的弦音下,在众目睽睽之中,轮到他喘息的片刻,就将袖子捋到手肘,露出线条好看却又白皙纤细的胳膊,一只手撩开额前的刘海,似乎有晶莹的汗水从鬓角,下颌,顺着被汗水湿润过的喉结落进隐秘之处,或落在银白色的琴身上。
他似乎对这种炎热感到不满,把立麦往自己这边扯,几乎要把麦扯离地面,原本半眯着的非常蛊人的黑色眼眸鹜然冰冷。
声线又变了,落实在沉闷的鼓声和激烈的吉他弦之上,分不清到底是乐器在唱,还是人在唱。
[Wash]
(洗涤)
[Awakened]
(苏醒了)
[Breathing, out of order]
(喘息 失序着)
[The heartbeat's exit is forbidden]
(心跳的出口禁止了)
他清晰地从略哑的喉咙中唱出本该高一个调的段落,但此时唱出来低沉的嗓音好像比想象中更适配现场。
原本无序的蓝色灯光像迪厅的舞台灯凌乱地落在人的身上脸上,把人衬托地像个蓝色怪物,在最后一句的尾音无足轻重的结束时,灯光像真的没有找到出口一样瞬间熄灭,紧接着,如血般的颜色吞噬了如梦般的蓝。
舞台中央的人的眼眸也如入了魔的野兽,双眼变得通红。
[Lust is out of control
Dirty to the end]
(欲望失控 肮脏到底)
[Crisis is in the air
Alarms are sounding
(危机四伏 警报声起)
[It's Satan murmuring a curse]
(是撒旦呢喃的咒语)
他轻唱着,淡漠的视线俯视着,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哑,反而这种带有瑕疵的音色,在像敲击在骨头上闷重的鼓点中,拉皮筋到极致般就会崩坏的这种仿佛要压迫人所有呼吸的弦音中,更显失魂落魄。
烈焰般颜色的灯不断闪烁着,让台下的观众的心禁不住一起紧张起来,他们没有听见警报声,却听到鼓声和吉他的声音交错节奏的进行,像在他们身后紧追急赶一样。
在这种被灯光和声音构筑的紧迫情境下,观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画面。贺莲则抓住这种目光聚焦点的契机,提前了间奏的各自solo。
首先是掌握节奏的鼓点必须跟上不能乱,趁着凌乱的舞台灯,他朝后退,想要扭头给程鹤斯一个眼神,告诉他准备变奏了,但他的头甚至还没扭,手指只是刚按压弦,打算给大家一个两三秒的缓冲,程鹤斯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动作与他同步,立刻就改变了节奏。
三双眼睛同时看过去。
程鹤斯似乎也很热,剪过的清爽短发被汗湿捋在后面,像上了发胶的背头,只留下两三缕凌乱翘在形状好看的额头上,戴上了隐形眼镜的他,眉骨清晰露出来的清秀面容像被水洗了一样,浅灰色的卫衣领口也汗湿了。
他回视贺莲微惊的目光,浅色的眸子愈发璀璨,唇角轻微上扬,鼓棒在他灵巧的手腕和手指间轻巧地翻转了下,镲音和小鼓的声音清脆响起。
贺莲竟然发觉此时的程鹤斯好像抛却了他平时对待人的那些温和斯文克制的面孔,现在的他似乎更加真实,更加像个18岁的少年。
不过愣神也就在几秒间,他很快就调整了吉他弦钮,找森野和余淼互动,准备把这场间奏的气氛拉到极致。
同时,他把麦拔下来踩着音箱,弯腰将声腔放到最低,唱下最后的段落。
[Get up. Run away]
(站起 逃吧)
[Tearing away the false disorder]
(撕破虚伪无序)
[Put on the mask of truth]
(戴上真实面具)
[He kissed the back of God's hand]
(他亲吻上帝的手背)
[and offered him his most devout heart]
(献上最虔诚赤心)
突然,一声微妙的喘息夹杂其间,所有乐器全部慢下,灯光再次变换,又回到最初淡蓝色,聚光灯重新温柔地回到了主唱身上。
[But it's all]
(不过是)
[Bone-crushingly rotten]
(骨子里的糜烂)
[A false daydream]
(虚妄的白日梦)
“fuck。这喘的?有点诱人?主唱没气了?”
“脑子里都在想的什么啊,那不是没气了,没听到这喘息和鼓点同步了吗……这嗓音控制力真的有点厉害了,到底是什么乐队,有没有社交账号,我回去关注一下。”
“是实验音乐吗,好前卫。歌词有点听不懂。”
“旋律好听不就好了吗,你听歌还专门要听歌词啊,怎么不去听诗歌朗诵。”
台下因为个人喜好争吵的时候,舞台突然变得安静,响指和鼓声配合着在空荡的空间里回旋,这次和开场又有些不同,好像用合成器过滤了真实的音色,变得失真且机械。
但人声,一如最初,慵懒沙哑,每个词都像被甜蜜浓稠的糖包裹,瞬间就抓住人的耳朵。
[Night at 5:10 a.m]
(凌晨五点十分的夜里)
[He's drunk on sweet dreams]
(他醉于酣甜的梦里)
尾音极轻,像包裹在气息之间,淡蓝色的灯也从他的脚底逐渐往上消失,好像故事里的主人公这次真的打算要关灯睡觉了。
观众蓄积着精神,正准备鼓掌欢呼时,在灯光消逝在贺莲发梢末端时,贺莲贴着话筒说出歌曲的名字。
“《Daydreaming at 5:10 a.m》”
(凌晨5:10的白日梦)
但同时,另一声更低沉更性感的声线从音响里缓慢流露,似乎在回应着主人公,也似乎在做读故事的旁白。
[The sun is rising over the mountains]
(朝阳正从群山处升起)
[He's waking up]
(他醒了)
光线抓不住的黑暗中,贺莲的身子微微怔了下,手不禁收紧,感觉到尖锐的吉他拨片的边缘把手掌弄疼了。
观众盯着漆黑一片的舞台,还在等待有没有惊喜,见到平常的白灯亮起,这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口哨声。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原本他们鞠躬完就该下台,但贺莲不知道大脑还处于兴奋时刻,还是身体仍然滞留于舞台,走回来几步对着话筒,眼神非常模糊的看向大家,清脆干净的笑声传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