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关左看着梁邛,暗自疑惑,梁邛没有楼下大门的钥匙,按理来说是上不了楼的。
难不成他来的时候刚好在楼下遇见了房东?
虽然房东一般不会随便放陌生人进入楼内,但梁邛穿着校服,在身份单纯、明朗的情况下,又有登峰造极的演技加持,关左相信,博取房东的信任对他来说定不算什么难事。
此外,再结合从房东离开至梁邛到来的时间差推测,二人会不会已经在楼下交谈了一段时间?若如此,从梁邛一来便直抓重点地提问来看,关左不禁担心,在二人唯一的交集是自己的情况下,房东是否会顺口将自己的境况向梁邛全盘托出?
千头万绪在关左心中一闪而过,虽然以上种种都只是猜测,不一定准确,比如梁邛也有可能只是碰巧被楼内别的租户带进来的,但在关左亲身体验过在梁邛面前耍花招的后果后,挨过打便知道痛了,如今再和梁邛相处起来,自然也就比以往老实谨慎了许多。
因而保险起见,关左打消了随便找个借口把事情糊弄过去的念头,实话实说道:“这间屋子的租约到期了,我正在准备搬家,但还没找到房,所以要搬去哪目前还没定。”
梁邛听后没说什么,仍看着关左。
关左能感觉到梁邛方才似乎有些生气,但又摸不准这人为什么生气、以及现在到底气消没有。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片刻后,却是梁邛率先动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踏入了屋内。
关左见状稍微有些挣扎,不过还是很快就侧身给梁邛让了路,心中明白,只让来访者站在门口说话,终究还是不太礼貌。
关左关上了出租屋的房门,正想再问一遍梁邛这么晚了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解决完问题好尽早送客,回过头来时却看见梁邛走到了自己的行李箱旁,而且已经将行李箱上的把手抽了出来握在了手里。
关左:?
梁邛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没地方住,那就去我家住。”
关左眼睛缓缓睁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被梁邛这句话吓得不轻,迅速摇头,当即便拒绝道:“不用。”
虽然让梁邛帮忙解决住宿问题对梁邛来说就是举手之劳,对关左来说也算得上是合情合理,毕竟关左目前无家可归的状态几乎可以说是梁邛一手造成的,但关左一直以来做的最坏的打算也只是露天睡几晚,从来没考虑过要向梁邛求助。
就像此前拒绝收受梁邛带来的经济援助一样,关左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一身傲气,除了本就不需要外,内心更真实的想法其实是不想欠梁邛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怕就怕欠了以后就摆脱不掉了。
然而梁邛也不傻,这一次两次下来,关左对他百般抗拒的态度已是不言而明。于是,梁邛这次点了点头,算是听过关左的想法了,但并不采纳:“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关左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梁邛看来,这事已经算是就这么谈妥了。梁邛走到窗边给司机打了通电话,让其过来一趟帮忙搬下行李。
关左在一旁听着,慢慢地闭上了嘴,可悲地发现,一旦梁邛态度强硬起来,如今的自己确实连拒绝的资本都没有,同时也在内心追悔莫及,原来老实交代也没好果子吃,再有下次,就是风险再大也要撒个慌把事情圆过去。
梁邛挂完电话后,却见关左仍站在门口,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其实因为关左近期令人失望的表现,梁邛已经专断地在心里剥夺了关左就住宿地点一事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权力,但不知怎的,现在见关左这般情绪低落,他竟又有些看不过去,奇怪地问道:“哭丧着个脸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继而解释道:“我家就我一个人,空房间多,你不去住也没人住。”
“家里面积也大,住在同一屋檐下互相之间几乎不会有什么接触,不会让你觉得不自在。”
“等你找到合适的住处后,也随时可以再搬走。”
闻言,关左终于把头抬了起来,态度也有所软化,雨过天晴一般,迟来地客套道:“谢谢。”
梁邛却看得出,关左只是被他那最后一句“随时可以再搬走”说服了。
不过梁邛也不在乎。
他收回视线,拉开门,道:“这个行李箱我先帮你拿下去,你把你这里剩下的、要带走的东西整理一下,车停在巷口等你。”
·
剩下的东西不多,又有梁邛的司机在一旁协助,关左十多分钟内便收拾完毕了,离开前将出租屋的钥匙交给邻居,委托邻居之后再转交给房东,便算是退完房了。
出了热闹昏暗的巷子,关左一眼就找到了梁邛的车。在将剩下的行李都放进了车子的后备箱中后,关左拉开车门,看到了坐在后排正闭目养神的梁邛。
关左也不主动打扰,安静地上了车。
司机将车子发动,没多久关左就辨认出,车子并非是在往寒假他去过的那栋位于郊外的半山别墅开,突然有些好奇此行的目的地,但并未问出口,只是默默地记着车窗外掠过的路牌与标志性建筑物。
梁邛同样全程不讲话,期间倒是看了下手机,因为收到了当天中午咨询的专业人士的回复。将那人发过来的消息总结一番便是,经鉴定,视频不存在任何后期加工、造假的痕迹。
梁邛刚刚被关左搬家一事打了岔,到这时才想起自己此行最初的意图——想向当事人关左求证一下视频中事件的来龙去脉。
只是,就算梁邛现在想起来了,某些问题也暂时不会被问出口了,因为此刻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
直接问多没意思。
明明在做好人好事,就算偶尔为达目的使用的手段略微令人不齿,但那也是因为先礼了,不管用,才后兵,凭什么到头来每次都是他在眼巴巴地往关左跟前凑?
想看关左慌张的样子。
要让关左主动来向自己解释。
这不难办。
梁邛将手机锁屏,偏头看向车窗外,在黑暗中、在身旁的关左浑然不知的情况下,熟练地打起了新的鬼主意。
大概半小时后,车子驶入了一片幽静的小区。小区内部皆是独立住宅,虽然所处地段是寸土寸金,但开发商却一点不心疼钱地大面积雕琢室外的自然景观,打造了十足优美的居住环境。往往没走几步路或只是拐了个弯,入目便是一副全新的风景画。
梁邛开门,屋内灯光亮起,关左跟在他身后,将屋子一楼的布局尽收眼底。入户便是客厅,宽敞,顶高,但除了家具外,其他东西都很少,或者说没什么生活的痕迹,看着异常冷清,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梁邛似乎看出了关左心中所想,将房门钥匙放在玄关处的架子上,解释道:“我一般只在周内上课时住这里,这里离学校近。”
关左哦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凭借梁邛家中的富裕程度,梁家坐拥的房产肯定也不止一处,但把这种富人区的公寓用得像是个临时歇脚点,关左局限的金钱观还是会让他觉得这有些暴殄天物。
换过鞋后,梁邛将关左带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这一间客房就比关左租的那间小出租屋大了七、八倍,内部摆有床、书桌和衣柜,窗帘厚重,独立卫浴,带个半圆形的小阳台,阳台外还长着一片茂林修竹。
梁邛站在房门口并未走入,介绍道:“屋内的床单被套都是上周刚换的新的,没人用过。”紧接着询问关左对房间是否满意。
关左把头点得跟敲木鱼似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哪里谈得上什么满不满意,这简直就无可挑剔。关左知道,要不是托梁邛的福,这种环境恐怕自己奋斗几辈子都体验不上。
虽然梁邛解释过,他这么帮自己只是想要兑现当初的承诺,说到做到是令人佩服,但把自己带到私人居所同吃同住,未免也太仗义了。
关左近来能感受到梁邛的好,可这种好偏偏又是建立在剥夺了他的自由意志之上的,所以关左现在很矛盾,不可能发自内心地感激,又无法做到无所顾忌地憎恨。
半响后,关左还是开口对梁邛说了今晚第二句谢谢。
梁邛看了眼时间,此时已近夜里十二点半:“从这里到学校的车程大概二十分钟,算上洗漱和吃早饭的时间,早上最迟六点半要起。”
梁邛最后道了一句:“早点休息。”说完便离开了。
折腾了这么久,关左也累了。待梁邛走后,关左简单整理了一下行李,便关灯上了床,入睡前还在自我提醒:这里再舒适,自己也不属于这里,要快点租到房,然后尽早搬出去。
关左不知身下的床垫有什么魔力,很高,人躺上去丝毫不塌陷,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硬。夜风习习,关左枕着窗外树叶的沙沙声,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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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关左按时起床,洗漱完毕下楼,就见客厅有仆从走动,而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梁邛正入座,听到了楼梯方向的动静,抬眼看到了关左,随后点了点自己旁边的位置,对关左道:“来吃早饭。”
二人一起吃过早饭后,又坐上了同一辆车前往学校,抵达格雅后,便开始了各自繁忙的学习生活。
当天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教室喧闹起来。虽然周六还要再上半天课,但胜利的曙光已然在望,学生们当下就已经开始在为即将到来的假期而感到兴奋了。
在其他同学都纷纷收拾东西准备放学走人时,关左却并不急着离开,因为他现在寄人篱下,需要跟梁邛一起回家,而梁邛在刚刚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的时候被老师叫走了。
关左坐在位置上继续写题,等把题做完时教室里的其他人都走光了,梁邛却还没有回来。
关左便背上书包,关了教室的灯,准备去教室外等,不过说来也巧,当他来到走廊时,就看见梁邛竟正从远处朝教室的方向走来,看来是终于把老师找他的事解决完了。
因为楼梯口在关左这边,关左便没朝梁邛走,而是站在原地等梁邛过来,一边等人还一边走神,心里想的全是刚刚那道题的知识点。
可意外就在此刻发生了。
虽然今日的时光已近尾声,但万事万物的运行本就没有既定的标准,随时都有偏离常规的可能,一天的圆满结束也不会如人们想象那般理所当然地轻易到来。
在关左和梁邛还相距着十多米时,一名男生突然从一根柱子后冒了出来,挡在了梁邛跟前。
现在整个教学楼都静悄悄的,教室也都熄了灯,走廊的光线较暗,所以关左事先根本没注意到那根柱子后还站的有人,现在更是在看了那人好几眼后才认出其是李明磊。
梁邛因此停了步,与李明磊交流。二人说话期间,李明磊双手插兜,一直面向梁邛、背对着关左,而梁邛在听李明磊说话时,倒是抽空隔着李明磊看了关左一眼。
关左与二人离得远,完全没可能听见梁邛跟李明磊的谈话内容,但即便如此,也没人能比关左更清楚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因为这种事他经历过太多次了。
他想,自己现在应该立刻跑过去把两人分开,然后再说些什么,但与此同时,关左心里又冒出了另一个念头,而且就在这一念头跃上心尖的那一刻,关左既感到害怕又觉得兴奋,心跳都不禁快了起来,手臂发虚,手心也全是冷汗。
只可惜还不待关左做出任何决定,短短几秒钟后,梁邛似乎就已经在某件事上与李明磊达成了一致意见,随后转身,撂下关左,原路返回,跟着李明磊走了,就像过去关左身边那些也跟李明磊走了的同学一样。
果然。
关左看着梁邛与李明磊同行着离去的背影,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甚至还有心情自嘲,感慨自己的高中生活有时候好像艰难到了可以用“群狼环伺”、“险象环生”这种词来形容的程度了。而如今,撕咬他时历来下嘴最狠的两头狼也终于相遇了。
但奇怪的是,本该感到恐惧的关左,此刻却并不觉得恐惧。
李明磊惯爱用这种招式,把关左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带走,以期让关左孤立无援。
所以关左该对天发誓说挽回的话吗?还是该开膛破肚自证清白,然后放低姿态苦苦哀求他们不要跟李明磊走?
没用的,而且也太累了。
他人的信任永远摇摇欲坠,以此为生终不过患得患失。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一无所有,便无所谓失去;举目皆敌,便不惧被抛弃;将计就计,方可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直到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