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不要!”
剑光刺入心口的刹那,我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鲜血迸溅的声音犹在耳际。
可我此刻,却能清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我……
还活着?
我颤抖着手指按住心口,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衣料下鲜活的跳动。
可我明明已经被一剑穿心,葬身崖底了。
我怎么会……
还活着?
(二)
“瑾儿,你终于醒了。”
一道沧桑熟悉的声音,惊雷般落在我耳畔。
我呼吸停滞了几瞬。
然后,迟缓、一寸寸地将脖颈转过去。
就见暖黄烛火中,师父满是皱纹的面孔,正对我温和地笑着。
师父……
也还在世?!
我满腹疑云,但顾不上思考,便猛然扑进老人怀抱里。
“师父!你还活着!”
我抱得实在太过用力,以致师父踉跄着扶住床栏,险些跌倒。
可他宽厚的手掌,却仍旧稳稳拍着我的后心,语气宠溺。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师父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他语调和蔼可亲一如往日。
可我脑海中却闪过他被魔教虐杀的场景。
那天本是他的六十大寿,举派上下都在筹备寿礼,可他却收一封伪造的求救信,被罗刹教引到荒地。
等我赶到时,一切都已太迟太迟。
在那片荒芜的枯林里,在乌鸦盘旋的凄厉尖叫里,师父如同破布般悬挂在枯枝上,断肢骨茬散落一地,躯干血淋淋的满是刀伤!
强烈的悲痛袭来,我渐渐红了眼眶。
“师父!都是徒儿没用!都怪我……都怪我没能护住你!”
我嘶声哽咽。
师父却突然将两指搭在我脉上。
“怎么醒来净说些胡话?”老人眉头紧皱,仔细探起脉象来。
“难不成是罗刹教那些歹人还在暗器上淬了毒,发了癔症?”
暗器?
我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心口上缠着的布条微渗出血迹。
淡淡的血腥气让我大脑剧烈震颤——突然,擂台上的战鼓声、暗器飞来的破空声、人群骤然散开的惊叫,全在耳畔呼啸重叠!
我想起来了!
我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建安四十六年,也就是我死前四年,是我参加少年英雄会夺冠那日,中了暗器后醒来的场景!
我颤抖着瞳眸,望向铜镜。
只见镜中少年眉眼尚且稚嫩,面上肌肤光滑白净,还没有各种深浅的疤痕。
一个念头从我脑中轰炸而过,其程度之惊骇,不亚于晴天霹雳。
我,重生了。
重生在十九岁意气风发的年纪。
“掌门师兄,您老就别总瞎操心了。”
竹帘响动,陈师叔端着热汤,跨进门槛。
他粗声粗气的,“昏了七天七夜,就是个神仙也要懵上半天,休养一阵就好了。”
说着,将汤碗放到我的手里,“小子,我特地让伙房宰的老母鸡,一直文火给你温着。”
“快趁热喝,这汤啊,最能提人精气神。”
陈师叔是逍遥派戒律堂首座。
腰间总是别着个戒尺,平常弟子瞧见他都怕得要死。
此刻这双执掌刑罚的手,却替我托着碗底,怕我拿不稳。
我捧着汤碗。
忽然瞥见床头桌案上油灯歪倒了。
陈师叔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解释,“你昏睡这些天,几个师弟轮流守夜,昨夜方诸困得栽地上了。”
他又弯腰拾起地上一盒空药匣,“你的高老弟听闻你受伤,还托驿站加急送来保命金丹。”
他说着,师父忽然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烛光里,他鬓间的白发格外刺眼。
陈师叔喉咙微动,“掌门师兄最辛苦,这几日没日没夜地研读医书,头发都白了一半。”
鸡汤热气熏得我视线氤氲。
我听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从陈师叔嘴里说出来。
采药的罗大叔、缝药囊的凌师弟。
甚至还有山下镇子的王二狗。
我年幼时还曾为半壶残酒,和他打过架。
可直到碗底只剩冷油花。
也没听见那个名字。
“寒弟呢?他没来吗?”我听见自己嗓音干涩。
陈师叔突然住了口。
檐下风铃兀自响着。
药庐里明明挤满了同门。
可那些或关切或含泪的面庞中,唯独少了一双淬着寒星的眼眸。
“厉剑寒……”陈师叔有些犹豫,“还在后山闭关。”
见我低头不语,忙又添了句,“但你的伤情已经传信进关,待他出关,定会来看你。”
“再盛碗汤吧。”
我擦掉嘴上油渍,笑容弧度僵硬,“要加笋干。”
陈师叔抓起空碗匆匆离去。
我凝望着他消失在门扉外的阴影,眸中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换作前世,我真的会信了陈师叔那一番宽慰。
可胸腔被撕裂的痛楚,已深深蛰伏在记忆里。
厉剑寒穿心那一剑,早已彻底粉碎了我对他的全部妄想。
我以后,再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二)
十五日汤药养着身子,与前世一模一样,厉剑寒从头到尾都没来探望过一次。
反倒是其余师弟,每天都会轮流来照顾我,汤粥都要吹温了才递过来。
师父说罗刹教那枚铁蒺藜虽打穿了心口,好在没伤到要脉,等开春了,就能痊愈了。
伤好透的这一天,
师父替我拆下雪白绷带,松口气说,“孩子,你以后,可以重新练剑了。”
我看着老人眼角下垂的皱纹。
忽然一字一句开口,“师父,徒儿想学逍遥十三式了。”
这几个字让师父手指微微发抖。
「逍遥十三式」是只有逍遥派亲传弟子才能学的上乘剑法。
三年前,师父原要带我去后山闭关。
偏巧厉剑寒在练功时内息走叉。
我当时看到他伏在蒲团上冷汗涔涔的模样,连夜就退了闭关帖。
这些年,师父每每看着我助厉剑寒导引真气,看着我为他人磨钝自己,都会站在暗处不停摇头叹气。
但我终于想通了。
我已经知道和厉剑寒纠缠只会受伤,我就该把心思放回剑法上。
这才是我本该走的正途。
“呵呵,老朽等了三年,总算等来你这句话。”
师父捋须朗笑,“三日后辰时,带上你的本命剑,为师在九天瀑下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