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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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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师兄,这次回山给师父祝寿,怎么厉师弟没跟你一道?”

刚踏进山门,来接我的方诸看到我独自背着包袱,脱口便问。

那个名字像跟刺一样扎进心里。

我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几乎想都没想,我冷冷甩出一句话,“别跟我提他。”

方诸被我突然的厉喝惊得愣住,呆立当场。

许是我浑身戾气太甚,他张了张嘴,望着我快步往弟子舍去的背影,再也没作声。

我径直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推门便从床底翻出藏了多年的酒,拍开泥封仰头猛灌。

满脑子都是厉剑寒的影子。

这些年他在身边寸步不离,我早已习惯他的身影。我甚至已经说服了自己,这一世的厉剑寒和前世那个不是同一个人。

是值得让我把整颗心捧出来的。

可偏偏,

偏偏他也是重生的。

他,就是前世亲手捅穿我心口,亲手把我挑下万丈深渊的厉剑寒!

酸涩愤懑堵在我心口,压得我近乎窒息。

我将空酒坛摔得粉碎,才勉强喘上气。

抓起包袱开始收拾细软。

收拾到最底层,我翻出来一件打着补丁的外衫。

这件旧衣破了几个窟窿,我本打算回到门派再缝的,可明显已经有人帮我补上了。

上面蜈蚣似的笨拙针脚,不用猜我也知道出自谁的手。

我摸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线头。

心头再次升起荒诞感。

前世那个杀我时眼都不眨的人,

怎么会想到为我做这种活的?

“大师兄!”

高宴推门进来。

明日是师父的六十寿辰,山外弟子都会返还山门祝寿。

这位开铸剑坊的高师弟自然也不例外。

“给你带了件好东西。”

他递来一方锦布包裹。

我解开锦布,盯着掌心一块巴掌大的铜镜片,“你送我护心镜干什么?”

“这可不是普通的货色——”

高宴屈指弹响了铜片,“秋水剑熔的。”

见我愣住,他继续道,“是剑寒半月前传信,要我将秋水剑熔铸成护心镜交给你。”

他说着,挠着下巴嘀咕。

“好好一柄名剑非要熔了做护甲……真搞不懂他怎么想的。”

秋水剑。厉剑寒。

这两个词又在心口翻搅。

我摩挲着铜片边缘的弧度,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涌上来。

将秋水剑熔成护心镜?

他当这枚铜片能挡住什么。

他真的以为送我这方寸之物,就能抵过前世穿心之痛?

高宴走后,我想像之前倒掉那些他送我的酒菜一样,将护心镜扔了。

可那日他为我挡掌后浑身是血的模样,忽然闪现脑海。

最后我只是将铜片往床角一丢。

整个人都仰面倒进被褥中。

这一晚,我梦见前世一桩久远到几乎遗忘的往事。

那年我跟厉剑寒结伴游历,途经荒林时,遭遇了野狼袭击。

我们背靠着背杀了十几匹狼,可越杀狼群越多,才察觉周遭遍布狼穴,杀了一批,转眼就有一批新的扑上来。

直到最后一匹饿狼断气,我胸前已被撕开血口,昏死过去。

当时厉剑寒也同样浑身浴血,可他却还能拄着剑站起身,把我驮到背上。

后来听医馆伙计说,厉剑寒背着我,蹒跚走了整整两里地,直到医馆门口才轰然倒下,他身后拖出的血迹,几乎染透了整条青石路。

那是我前世八年里,唯一一次,唯一一次我真切感受到厉剑寒对我的在意。

也正是因为那一次,才让我在断肠崖上,有勇气当着众人问出那句话。

(二)

这一夜梦境纷乱。

外头刚传来鞭炮声,我就起身取出了备好的寿礼。

“瑾儿下山这些年,看着稳重了不少,越来越有男子气概了。”

宴厅主位上,师父接过织锦礼盒,含笑拍了拍我的肩。

我看着眼前穿着簇新大红袍,眼角眉梢尽是笑意的老人。

不禁有些恍神。

是了。

这一世的师父没有被卷入那场纷争,安安稳稳活到了六十寿辰。

真好啊。

“剑寒,怎么站在外头不进来?”

师父的唤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这才发现厉剑寒不知何时站在宴厅廊下,琥珀色的眸子正失神地望过来。

与我视线相触的刹那,他连忙垂下眼帘。

快步走入殿内,将手中锦盒奉给师父,“弟子厉剑寒来迟,恭贺师父六十大寿。”

话音一落,便要退下。

向来稳重的步履竟显出几分匆促。

“刚来就要走?”

师父连忙温声唤住他,“今日师门难得团圆,不留下来陪为师喝杯祝寿酒么?”

厉剑寒沉默着。

目光却朝我这边偏了偏。

纤长睫毛下眸光轻颤,像是无声探问。

自那日我当胸一掌,伴着那句“这辈子别再让我看见你”,整整半年,这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出现在我面前。

烛火在他周身镀了层虚边,他玄色腰封虚虚扣着,腰身单薄得可怜,袍摆广袖空荡荡垂落,连身形都显不出轮廓。

半年未见,他竟消瘦至此。

我心口莫名有些窒闷。

“今日是师父的寿辰。”我拨弄着果盘上的核桃,声音平平,“厉师弟,你就留下来吧。”

这是决裂以来,我跟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厉剑寒喉结滚了滚。

几缕乌发拂过眉峰,轮廓分明的侧脸蓦地温软下来。

这般竭力克制,却仍藏不住眉梢欢喜的模样,看得我心尖轻颤。

如果他不是重生的。

该有多好。

寿宴开席的锣鼓声响了。

我搁下核桃,心不在焉地走向自己的席位。

这是逍遥派立派以来最盛大的宴席。百余名弟子并所有长老师叔全都到场了。十几张条桌并成的长席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师兄弟们久别重逢,满堂都是寒暄碰盏声。

唯独厉剑寒坐在席间安静得突兀,握着酒盏的手纹丝未动。

眉尖微蹙似在强忍痛楚。

我正待细看——

“众弟子随大师兄敬师父!”

陈师叔裹挟着内力的浑厚嗓音传遍整个宴厅。

满堂肃静中,

我忙捧着斟满的酒盏起身。

身为逍遥派首徒,既是门派里年岁最长、辈分最高的弟子,师父的寿宴自然该由我带头献上贺词。

百名弟子随着我齐齐站起,满室高举的琉璃盏映着烛火,竟显出几分沙场点兵的肃穆,对面的厉剑寒也站起来了,只是身形摇晃得厉害——

噗!!

我刚要张口。

一篷血雾自他口中喷吐而出。

在我瞳孔震颤的视线里,我看见他手里的酒盏脱手坠落,整个人轰然向后倒去。

脊背砸在条凳上发出沉闷巨响。

他侧着脸昏厥过去,猩红血迹洇开在地上,十分触目惊心。

“孩子!”

师父的惊呼最先响起。

众人尚未回神,他就已从主座振衣而起,挟着人掠出了殿外。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

满座盯着案几上喷溅的血迹,呆立片刻,才如梦惊醒般追了出去。

我踉跄后退半步,手里还攥着来不及放下的酒盏。

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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