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因着段稚知尖声质问,霍君安本来低沉磁性的嗓子,突然破音。
这样听起来,还真有点太监那尖细声音的感觉。
史铁山睁大了眼,他没想明白霍兄为了一口热水如此失态。
于是将手中的碗递到段稚知嘴边,“那你先喝。”
段稚知嘴唇抵着破碗的豁口,愤愤地从史铁山手中接过水,一口闷了下去。
热水下肚,段稚知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看着这满地蠕动的虫子,虽然心里发毛,但好在史铁山的药粉还挺有用。
自己所在的位置,就像有一圈保护罩,虫子都不敢靠近。
段稚知躲避着恶心虫子,将霍君安的衣裙整理开,隔开虫爬过的地面,一屁股坐下。
怎么看,都不像是做兄长的人,史铁山如是想到。
“什么时候动身?”霍君安刚才就问过一次,可惜段稚知愤怒的声音盖过了他。
史铁山端着药递给段稚知,示意段稚知喂给虚弱的霍君安。
“自己喝。”段稚知把药塞进霍君安怀里,便不再言语。
待霍君安将药喝下,他又出声打破三人之间的沉默,“这山洞虽能暂时避险,但有追兵在后,要尽快。”
段稚知身旁挨着人,心中便不再有惧意,她拿起树脂戳弄着这些白胖恶心的虫子。
“姑娘放心,”史铁山一边说着,一边扫视四周蠕动的虫子,“这山洞里的虫子皆是一等一的毒虫,野狼忌惮其毒性,是绝不敢贸然进来的。”
段稚知正盯着一只胖乎乎的白虫看得出神。
那虫子正艰难地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努力想要翻过来,模样竟让她觉得有些可爱。
听闻史铁山此言,她像是被火烫了,猛地用手上的树枝将那虫子戳住,用力一甩,虫子便被远远地抛飞出去。
“我靠,不早说!”段稚知的声音在山洞内回荡。
史铁山解释,脸上带着歉意,“霍兄莫怕,咱们身上都撒了药粉,这些毒虫不会轻易靠近。”
这时,一直静静听着的霍君安微微皱眉,轻声问道:“追兵呢?”
史铁山神色一凛,说道:“已经被我引到西边去了。”
“我是走西边水路游过来的,即便他们带着猎犬追踪,水也会冲散气味,不会太快找到咱们。”史铁山说罢,好似想起了什么,忙从背篓里掏出馍子。
果然已经被溪水浸湿了。
“诶呀,我咋把这忘了。”史铁山懊恼道。
抬头对上霍君安怀疑的眼,史铁山继续说,“这片山是出名的瘴山,平日里就鲜有人敢进来,他们想要追进来,也得掂量掂量。”
说着,他看了看疲惫的二人,“我先把饼子烤干,咱们先好好休息一番,待养精蓄锐后再赶路不迟。”
说罢,史铁山将馍子穿在树枝上开始烤。
山洞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粉味与粮食的干香,与那隐隐的腐臭气息交织在一起。
偶尔有虫子爬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晰。
不知觉间,段稚知居然靠着霍君安睡了过去。
直到一阵热腾腾的食物香气从鼻子里钻入,段稚知猛然睁开眼,一口咬住眼前的馍子。
段稚知撑起身,接过史铁山递来的馍子。
也不管噎不噎人了,大口大口的往里塞。
现在这副男人身体,实在是饿得太快了。
“你妹妹还病着呢。”史铁山无奈说,转而又问只吃了一点馍子的霍君安,“可是腿麻了?还是再吃些才行。”
段稚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睡在霍君安膝上了。
霍君安将剩下的饼子给段稚知,“你吃,我累了。”
说罢,霍君安便缓缓靠着石壁,轻轻闭上双眼,似是疲惫到了极点。
段稚知望着霍君安递过来还留着对方齿痕的饼子,心中泛起一阵抗拒。
可腹中传来的阵阵饥饿感,让她顾不上许多。
她先急忙两口吃掉饼子上没有咬过的部分,随后犹豫片刻。
想着反正霍君安如今用的也是自己的身体,加之实在饿得厉害,不由得红了红脸。
一咬牙将剩下的饼子也全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咀嚼起来。
史铁山在一旁专心磨着药,见段稚知吃完,抬头说道:“来吧霍兄,我瞧你腿被狼咬得最为严重,定是疼得厉害吧?我给你敷上这药。”
段稚知依言走到史铁山身边坐下,伸出脚。
史铁山小心地将磨好的药敷在她的伤口上,忍不住调侃道:“霍兄这腿,瞧着竟比得上女子般光滑,只可惜落下这些伤来。”
“你,”段稚知觉得有些好笑,也调侃道,“看了我妹妹不够,还要再看看我是吧?”
一瞬间的事,史铁山的耳朵又红了,他结巴起来,但却表情严肃,“什..什么话。”
身上其他的伤口之前已被处理,可腿上的伤却还火烧火辣地疼着。
待史铁山将药贴上,一股清凉之意瞬间覆盖伤口,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
段稚知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冰冷感,不禁抬眼看向史铁山,忍不住问道:“铁山大哥,你对我们太好了。”
山洞内安静极了,她的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在山洞内回荡,仿佛连那些蠕动的虫子都暂停了动作,等待着史铁山的回答。
史铁山将布稳稳缠上敷药后的伤口。
良久,才缓缓开口。
“许是我独自一人在这世间漂泊太久了,忽而有人说说话,总是想多多珍惜。”史铁山的声音低沉而舒缓。
言语中淡淡的情绪,也感染了段稚知。
“当然,之前冒犯令妹,心中实在愧疚难安,也想尽心弥补一二。”
段稚知听闻,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躺在不远处的阔刀。
那阔刀静静躺在那里,刀刃闪烁着幽冷的光。
她又看向史铁山,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铁山大哥做事果敢,身怀武艺,还懂医术,定不是普通人吧。”
史铁山微微一怔,随后缓缓伸出手,摩挲着那把大刀的刀柄。
他的目光透过洞口,投向洞外的夜空。
此时繁星闪烁,勾起了他无尽的回忆。
“生在山野,如何不是呢。”史铁山的眼神逐渐变得悠远而深邃,思绪已然飘回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自幼,史铁山便被继母赶到那破旧的小木屋,日子过得窘迫无比,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好在上天垂怜,日子就这么过着,除了饿得面黄肌瘦,到也没得什么病害。
小小的史铁山在瘴山之中寻觅吃食时发现一个身受重伤的大侠。
在史铁山精心照料之下,大侠得以恢复,并传授传史铁山武艺,让他有了自保的能力。
那日子,虽清苦不堪,但有师傅相伴,倒也觉得安稳。
可如今,师傅已被仇家杀害,离去已有八载。
自那以后,史铁山不过是个被爹娘厌恶、师傅舍下的可怜人罢了。
听完史铁山的故事,段稚知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的脑海中瞬间脑补出一篇男频升级流爽文。
只是现实中的史铁山,没有小说主角那样的开挂命运,有的只是无尽的坎坷与磨难。
“铁山哥,这事儿整得...”段稚知轻声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男人。
所以她选择转移话题,“那铁山大哥今后有什么打算?”
史铁山眼眸瞬间暗淡下去,他微微低下头缓缓说道:“不知道。”
“如今,先将你们俩安全送出这险地吧。之后,或许去寻找杀害师傅的仇人,为他报仇。”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纠结之色,“可师傅生前也曾说过,他的恩怨,不应再延续到我身上。只是若连这个目标都没了,我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回到那小木屋?
每日为了一口吃食,浑浑噩噩地吊着性命?
史铁山内心中这样问自己。
他不想的,他不愿意。
史铁山黝黑的脸被跳跃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段稚知看着眼前这个被命运戏弄的男人,心中涌起一阵怜悯,忙出声安慰道:“铁山大哥,你一身好武艺,为什么不去投军呢?”
“到时候能挣个功名,风风光光地回去,啪啪打你爹娘的脸。”段稚知说着,还向空气比划两下。
话一出口,段稚知才想起史铁山并不理解“打脸”这个现代用语。
果然,史铁山一脸震惊,“我虽不喜继母,也不能做出殴打长辈这样的糊涂事。”
段稚知赶忙改口,解释道:“不是打你爹娘的脸,是让你爹娘对你刮目相看,后悔当初那般对你。”
原来是这样。
史铁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看着段稚知,“如今这世道,武将的地位愈发低下,朝国已是实力雄厚的大国,四方皆不敢轻易冒犯,哪有功名可挣?”
“就说那手握成南军的成州李家,前些年,李家以剿匪为名,私自调兵遣将,将势力渗透到周边数座城池,掌控了当地的经济命脉,朝廷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汝南周家,周家主周天载如今在京任职,他结党营私,打压异己,搞得朝堂乌烟瘴气,世家大抵如此,投去哪家都一样。”史铁生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