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到今夜都已不知派下了多少道命令要见晏霁之,见不到,她闹得更凶,如同个恶性循环般就没消停过。
晏霁之没表态径直进院,珊瑚很淡定,靠着院墙小憩,挨到那位睡下了再回去。
夜渐至寂寥,整座英王府都不见零星火苗了,霍家,霍老太爷的书房还灯烛通明。
班丞相就皇帝新得的密报约两位副相和英王、穆国公、显国公远赴城郊密谈,穆国公霍秦川被这个雷砸得甚是忧伤,显国公最坚定地表态:不能打仗,江南绝对不能起战火!最后他们六人协商出:若不得不打这仗,朝廷必须掌控住在一月内扑灭江南的战祸。
霍擎老太爷对他们商议出的结果很沉默,沉默到霍漓江都不耐烦了:“爹,不就是昌隆侯可能要造反,太上皇很可能不相信皇帝的密报,你用得着搞得那么沉重吗?”
闻言,霍擎又惜字如金会儿才缓缓问:“你们哥俩相信江南能起战火吗?”
“八成得打起来。”霍漓江散漫道:“这么封直指昌隆侯有反心的密报,太上皇不怀疑是皇帝伪造的想削弱他的势力我都觉得不可思议,皇帝想秘密赐死昌隆侯还可能吗,太上皇若不保住他这表弟还颜面威信何存,但皇帝还能不往死里限制昌隆侯吗?
昌隆侯都肆无忌惮多少年了还能忍得了被限制吗?没准儿他今年就能造反。”
“江南若起战火,朝廷想在一个月内扑灭这场战祸,你们得秘密筹备多少,在太上皇没有允许的情况下,不禀告太上皇,你们将要瞒着太上皇做多少事?”霍擎老太爷问:“战事结束后,太上皇还能容忍你们对他如此挑衅吗,他还能不秋后算账吗?”
霍秦川答:“今年,皇帝登基第五年了,明年都是皇帝登基第六个年头了。”
“请皇帝奉太上皇颐养天年,皇帝执掌朝堂大权保你们无恙,皇帝能愿意吗?”
霍擎冷嗤:“皇帝不知道他太上皇老爹想长生不老吗?国师送给霍漓江的话是什么,霍家可通知皇帝做好准备,可能明年可能正徽七年,圣人就要挥刀了。
人都把话讲这么明白了,国师很清楚啊,皇帝知道他老爹想长生想除掉他,没准儿就是国师或者蜀王把这消息送给皇帝的,可你看得出来皇帝有异样吗?
太上皇想让皇帝死,皇帝都还在隐忍,出个反贼造反而已,多大点事,能比皇帝自己的命还重要吗,能配让皇帝跟太上皇翻脸吗?更何况,你们若因此就能逼皇帝夺太上皇的权,皇帝能不能顺理成章想你们将来也能那么对他,那你们还能逃得过被宰吗?”
霍秦川脑瓜转得溜,立时想到:“若是江南起战火后不能从速扑灭?”
年过七十的霍擎眼底泛起上位者看尽波云诡谲的笑意,抬抬下巴,老脸非常意味深长,霍秦川背脊一凉冒出股惊悚:“皇帝应该清楚吧,他太上皇老爹不会相信他的密报,那么,太上皇硬要保着昌隆侯,一旦江南起战火,一旦朝廷没做应对,一旦战事持久?”
“一旦战事持久,太上皇就得被他这表弟推到风口浪尖,举朝的怨气全得冲着太上皇。”霍漓江啧啧:“对皇帝尽快执掌朝堂简直不要太有裨益,乖乖,皇帝的心思也太深了吧,但朝廷要是真放任,打起来真有危险的,皇帝犯得着为此就冒这么大风险吗?”
“是啊,皇帝犯得着冒着国家危亡的风险来打这场仗吗?国家存亡,受波及最大,首当其冲就是皇帝他自己啊。”霍擎老眼深沉:“且看皇帝和太上皇交涉的态度吧,若皇帝强硬,很强硬,强硬到哪怕牺牲忠毅伯府都在所不惜,证明皇帝就是要打这场仗。
那么,当中必有值得皇帝冒着国家存亡风险打这场仗的因由,是咱们想少了。”
霍秦川端起茶盅喝杯茶压压惊,和心思这样深沉的皇帝打交道,他也太辛苦了吧。
“你们哥俩有没有想过,昌隆侯会起反心也许有国师和蜀王在推波助澜?”霍擎头疼,霍漓江愣住,霍秦川被茶水呛住:“爹,他们甥舅俩做啥要诱哄昌隆侯造反?”
“造孽啊霍秦川,太上皇把蜀王和昌隆侯的血仇忘得一干二净,你居然也能全忘了?”霍擎想骂都提不起劲儿来:“姬氏一族的深仇大恨啊,你都忘得这么干净吗?
二十四年,蜀王和姬氏族人都没有丁点要报仇的迹象,闹得太上皇都忘记了蜀王和昌隆侯有血仇,要不然他也不能想把蜀王派往北境,可蜀王能忘记吗,国师和姬太妃能忘记吗,按霍漓江推测的,圣人禅位是蜀王和国师的手笔,那么他们的下一步呢?”
未经思索,霍秦川的答案自然而然地就冒出来了:“诛灭朱家满门?!”
霍漓江忍不住扬手拍桌,居然真能给梳理顺畅,这甥舅两个二十几年都在圣人眼皮底下装得跟仇人没差多少,背地里竟然能联手玩得这么溜。
“但,但还是不太对啊。”霍秦川犹虑:“姬家惨祸后,圣人将蜀王变相软禁,姬太妃心如死灰整整十八年不像是假的,何况诲仰会没有本事杀了朱存焳乃至将朱家屠尽吗?若只为报仇,他们犯不着隐忍二十多年吧?二弟,诲仰怎么骗取到圣人的信任的?”
“他不报仇,他只想让他哥和他的族人们活过来。”霍漓江说完,他老爹和他老哥神奇地就差没像看傻瓜一样看他,霍漓江摊手:“圣人就是相信了,我有什么办法?”
霍秦川忒想捂脸,霍擎忒想嫌弃那女婿碰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就真成个二傻子了。
“可能,可能他们甥舅俩早些年不是在装,就是跟仇人没差多少,蜀王恨这小舅假借想让族人们活过来的借口贪生怕死不肯为惨死的族人报仇,前几年才刚刚和解。”
霍漓江眼神幽幽,眼底深处闪烁的是恨:“故,他们联手引得圣人禅位,又把圣人想求长生的消息暗暗透给皇帝知道,再诱惑出昌隆侯的反心要昌隆侯造反。
当年是朱太后下的令,可若没有他的默许,毕竟有蜀王在啊,朱太后和昌隆侯敢猖狂到近乎屠尽整个姬氏一族吗?他不是最恩宠他的外祖家么,若他宠出来的表弟要抢他的江山,他的脸该多有趣,还能有比这更有意思的报仇法吗?”
霍秦川抬手拍拍弟弟的肩膀,霍擎叹息,交代道:“霍漓江啊,你老爹收到消息,蜀王四月初七出蜀地了,不日应会抵达京畿,应该会私下来霍家想要见灵渠。明儿个,你进宫向皇帝请旨,四月二十五让贵妃省亲,不用管你丫头愿不愿意。
霍秦川你明儿个也进宫趟,告诉皇帝,太上皇八成不会相信他的密报,不管皇帝猜不猜得出他太上皇老爹的态度,霍家该提醒陛下的就要提醒。你再告诉皇帝,若是朝廷取消了调护国公回京的旨意,昌隆侯有可能会特地进京来规劝太上皇。”
“昌隆侯能因此特地进京来?”霍秦川迟疑:“这不摆明他欲在北境动手脚吗?”
“你老子想叫你孙子好哇!”霍擎训道:“你脑子被砸出坑了,你看换成调你镇守北境,人家是不是照样敢让你壮烈牺牲在北疆,你看他还有把谁看在眼里吗,他的想法会是什么:就算人人知道他想吞下北境又如何,谁还能奈何得了他吗?”
霍秦川装委屈:“爹,我知道你偏爱霍漓江,但您也不能偏心到当面诅咒儿子吧?”
霍漓江真受不了这老哥,霍擎也受不了:“滚!都给老子滚!”
“您老早些歇着吧。”看霍秦川还想再演演,霍漓江利索地拽着他就走,霍擎老太爷靠在太师椅中,老眼愈显深邃,灯火迷离间,他念起个尘封的名字:姬沛,唉。
夜半惊雷,积压半夜的沉闷化作倾盆大雨倒灌而来,凄厉雨势不知砸醒多少浅眠之人。一夜瓢泼大雨至天明仍未转小,哗哗雨珠砸在屋檐墙壁也将清凉意送进窗牗缝隙。
晏霁之清早醒来,瞥见枕边又散落着几根发丝,他把头发丝收起来,披件外袍,走到窗前推开窗牗看雨哗哗落下,片刻后,他冲外吩咐,让长随去衙门给他告个假。
没两刻钟,晏煦之进屋来:“大哥,我能知道你告假的缘由吗?”
“我的寝屋,你进来不合适吧。”晏霁之提醒,晏煦之反嫌:“你屋里有小妾啊我进来不合适,你没事告什么假,你可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啊。”
“屋外在下雨。”晏霁之倦懒道,晏煦之深呼吸:“还真是我想的那样啊,小时候你比姑娘家还娇气就算了,如今你都是个大男人了,你还让自己那么娇气,你觉得合适吗?你将来千万别生女儿,要不然你这当爹的都要比娇滴滴的小闺女还娇气了。”
“请你谨记我是在工部,我没少亲自疏浚河道。”晏霁之标榜:“我不娇气。”
晏煦之扭头就走,晏霁之后退两步躺靠在窗边的美人榻里闭目养神,正当心绪宁静时丫鬟在寝屋外禀告,佟太太要见他。他睁眸,看窗前雨落凉意袭人。
隔着重重宫墙远,在这大雨如注的早晨,霍灵渠同样倚在窗前看雨景,霍漓江进殿来,他的贵妃闺女还望着窗前的雨景出神,他利落通知:“四月二十五,贵妃省亲。”
霍灵渠意兴阑珊:“选秀还忙着呢,下个月吧。”
“你就殿选时选批秀女,殿选前又不用你费心思,咱家的族人陆陆续续地都快到了,让他们浩浩荡荡进宫来给你请个安,图啥,不嫌招人话柄啊?爹是来通知你,不是跟你商量,爹已经请过陛下的旨意,四月二十五,皇帝会亲自陪你回霍家省亲。”
“我回霍家也就罢了,皇帝陪着做啥,不嫌招人话柄啊?”霍灵渠更不得劲儿,霍漓江淡定在桌前落座,喝杯茶说:“这是皇帝自己决定的,又不是你爹决定的。”
“你就不能帮我推掉吗?”霍灵渠埋怨爹爹,霍漓江对此全然没有要帮或揽责的意思:“你爹我又无所谓,你不愿意皇帝陪着,你自己跟皇帝说啊。”
霍灵渠郁闷地瞪眼她爹,转念想,交换道:“你帮我去做件事。”
“先说什么事吧。”霍漓江懒洋洋地拿银签吃水果,霍灵渠改坐到圆桌前说:“爹爹你出宫后去趟英王府,跟霁之说——”话语未尽被霍漓江打断:“等等等等,爹不帮你送情书,你也收敛点,要不然被皇帝揪住有你受的,你爹我都不想同情你。”
“我有正经事,原本今早我想找霁之进宫来的,天下雨了,我才作罢的。”霍灵渠表明,霍漓江不信:“你有正经事找他,还能只因天下雨就作罢吗?”
“能啊,天下着雨呢,我派宫人去请他,他不会搭理我的。”霍灵渠有经验道。
霍漓江很好奇:“以前下雨天,爹爹我怎么就没见那混球不出门呢?”
霍灵渠手托腮念念:“以前下雨天,他出门要我哄的,我要哄得他舒服了高兴了才能哄到他愿意去衙门,现在没人哄他,他生母这两日肯定又在府里闹个没完,他心情差,会冒雨出门才怪,他今早肯定没去衙门还在家里,所以我才说让你去英王府找他。”
“知道晏霁之什么品性吗?你很像在污蔑他。”霍漓江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力。
“什么品性啊,高雅风流矜傲清贵,没错,他在人前是这么个品性,但他在人前这样的品性不就对应他在人后极其挑剔么。”霍灵渠陈述个事实:“我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很多年了,我才是对他了解得最完整的人。”言外意,爹爹你就不用跟我争了。
“怎么个挑剔法呀,下雨天要人哄才肯出门?”霍漓江嘲笑闺女诬赖得太粗糙。
霍灵渠坐坐端正列举示范:“我昨夜没睡好,一定是你没把我的被窝铺好,故意想害我睡不好;这橘子皮这么多凹凹凸凸的小疙瘩,你不知道把橘子皮剥掉再拿给我吗,你存心想碍我眼是吧;这酒根本不是三十年陈酿,还差七天,你故意糊弄我呢你?!”
“……这也不算挑剔吧。”霍漓江比较能感同身受地理解:“他的要求很合理啊,他祖父祖母千娇百宠地娇惯着他长大的,这样的德行很正常。”
“这还不算挑剔吗?”霍灵渠愤而谴责她爹:“你待会儿见到他,他若是精神不大好,他没睡好,他没准儿又能怪到我头上来,怪我不在,没人给他铺被窝才害他没睡好,反正他一有不舒服就要怪我,什么都是我的错!我每年对他都要忍无可忍的!”
“好好好——”霍漓江投降:“爹回头跟英王求证下,若是这混球当真——”
“你找英王有什么用,英王又不清楚的。”霍灵渠否决,霍漓江真不是不想相信闺女,是这态度实在让他信不了啊:“哦,人家亲爹都不知道,你知道啊?”
“当然啦,英王又不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英王能知道他私底下有什么坏脾气臭毛病,我才在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他的臭德行坏脾气全都是扔给我的,我还能不知道吗?”
霍灵渠真想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