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整个礼堂。每个人都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起劲地、热烈地、疯狂地鼓掌。那掌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激昂,像呼啸的狂风,像汹涌的海浪,又像震耳的惊雷,以摧枯拉朽之势在礼堂中回荡,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着人们的心灵。我听着这如雷贯耳的掌声,仿佛听到一篇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的宣言,上面书写着破釜沉舟的坚定决心、永不退缩的坚毅精神、追求正义的执着信念以及不畏强权的无畏勇气。再看每一位鼓掌的老师,他们那一张张涨红的面庞上都带着坚定不移的信念、毫无畏惧的勇气和果敢决断的神情。更可怕的是,咱那几个心腹,不知怎的,脸上也浮现出这样的表情,鼓掌的劲头一点也不比别人小,好像已经被尹鸿这番义正辞严的话策反了,完全失去了以往的立场……”郑主任似乎猛地意识到什么,连忙换了种口吻,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韩主任,您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想用这些褒义词,但我那时感受到的就是这些,我不想欺骗您,所以只能道出实情。说实话,在这般汹涌如潮的掌声中,我第一次觉得胆怯了,我的心理防线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这阵阵掌声摧垮。我能清晰地觉察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心中更是被无尽的不安与恐慌所充斥,却又不敢让别人察觉。老艾仿佛也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手忙脚乱地接过我手中的话筒,声嘶力竭地连喊了几声:‘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然而,那排山倒海般的掌声竟完全盖过了扩音器的声音。他无奈之下被迫提高了嗓音,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岂料他声音越大,这掌声也越发响亮,仿佛始终要与他一争高下,抗衡到底,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眼看这场面已经完全失控,就在这时,礼堂的大门猛地被推开了,高校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爸爸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高山,这次倒来得真是时候。”
“是啊,他这一进来,老师们一下子忘了鼓掌,大家争先恐后地喊着:‘高校长!高校长!’那模样,仿佛是一群受尽委屈的孩子突然看到了家里的主心骨。这些平日里严肃的老师们,此刻全然没了往日的矜持。整个礼堂都被这热切的呼喊声填满,声音中饱含着求助、信任和依赖。高校长的内心似乎也受到了触动,脸上增添了几分动容。他先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坐下,随后大踏步地走到台上,径直朝我而来,连半句客套话都没讲,张口便问:‘郑主任,学校上午并未接到市局的通知。我去局里开会之时,也没有人告诉我局里要派人来传达什么决定,这着实有些不符合程序吧。请问您此番前来,是受组织上的委托,还是个人的指派?所传达的内容,是局党委的共同决议,还是某位领导个人的意见?’
“韩主任,咱不得不承认,这高校长是真能抓住问题的关键啊!他这一问,我瞬间就卡壳了。原本依照咱们事先拟定的计划,是趁着他开会的时机传达咱们的意思,也不明确说是谁的决定,就借着组织的名头来震慑一下老师们,传达完立马走人。他回来的时候会已开完,想必他也总不能再另外召开大会宣称这是假的吧。谁成想被这些老师穷追猛打地一搅和,拖延了时间,竟然被他给赶上了。于是,我只得含糊其辞地说了句:“这次传达的内容,虽说不是局党委的共同决议,但也代表了局领导的意见……”高校长当即打断我的话:“代表的是哪个局领导?是所有局领导?还是仅仅是某位局领导?”天呐!他就死死揪住这一条不放,当着众多领导老师的面,丝毫情面都不留。我被逼无奈,只好继续敷衍:“不管是哪位局领导,总归是对学校的关心爱护……”高校长没等我说完,即刻对我身旁的老艾发话:“艾校长,这就是咱们的不对了。局领导的个人意见,完全可以先向咱们校领导转达,由咱们领导班子先进行商讨,然后再征求教职工的意见,最后再将这些意见呈报给局领导,由局党委共同商议,这才符合组织程序。怎么能够擅自召开全校教职工大会随意传达呢?倘若意见中存在某些不够妥当的地方,如此行事就会扩大其负面影响,如果给局党委和局领导的形象造成损害,这个责任,是你能承担得起,还是我能承担得起?’”
“哼,好一招‘敲山震虎’!”爸爸愤懑地发出一声感叹,“这番话,明面上是批评艾副校长处事不当,实际上句句是给咱们递话呢!”
“正是如此。”郑主任也禁不住发出一声长叹,“高校长此人着实难以对付。批评完老艾之后,他又看似诚恳地对我说:‘郑主任,您尽管放心,此次全校教职工大会,权当是一次公开的意见征询。老师们的意见和建议,想必您也心里有数了。会后,我会仔细了解这次会议的每一个细节,将大家的意见梳理清楚,再加上我们领导班子的意见,一并呈递给组织。鉴于局党委的主要负责人韩主任是本次事件主要当事人韩纤纤的父亲,秉持避嫌的原则,我会直接去找主管文教卫生的魏市长亲自汇报,由他来主持大局。而此次会议转达的意见,由于只是局领导的个人意见,我们就仅作个参考,待到局党委的共同决议出台后,我们再依规执行。在此期间,不管是传达的这个意见,还是会议中针对这个意见展开的种种讨论,我们都会严格遵循保密原则,绝对不会对外扩散,也不会给局党委和局领导个人的形象带来损害,同时也烦请您和组织同样严格保密,切勿扩大其负面影响。’”
“什么?他还要找魏市长直接汇报?”爸爸一下子喊起来,声音中第一次掺杂了几分慌张。
“可不!这一招真够狠的!”郑主任忧心忡忡地说,“尤其是听说魏市长并不太赞同您的一些做法,估计他这一汇报,未必会对您有利。所以,我只得使出‘围魏救赵’的办法,对高校长说:‘高校长,我大体赞成您的处理方式,不过我要提醒您,您手下的那些老师,在表达自身意见和建议的时候并未展现出足够的冷静与理智,有的甚至口出狂言,于公开场合对组织和上级领导进行诽谤污蔑,这些我都要向组织如实呈报,如果调查属实,怎么着也得给予通报批评外加降职处分吧。’哪曾想高山听后丝毫没有慌乱,依旧用他那公事公办的冷峻语气对我说道:‘行,您可以呈报。但我认为组织上总会先将根本问题处理妥当,而后再来处置这些细枝末节。这次教职工大会的召开,原本就不符合组织程序,那么在这不合程序的大会上出现了问题,也应当先从源头上去探寻原因,您说对吧?另外,在此我还要提醒您一句,我身为一中的校长,是一中的法人代表,任何人任何组织想要处理一中的老师和学生,都不能绕开我自行其是,否则就不合乎程序,更是违规违法。’说完这些话语后,他便不再搭理我,向全体教职工再度强调保密原则后,直接宣布散会。那个尹鸿犹豫了片刻,走到离主席台最近的地方,对高山说:‘高校长,让他们直接处理我好了,您不必劳神去管……’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山打断:‘我是一中的校长,全校每一位老师和学生我都要管,凭什么不管你?’尹鸿当即就红了眼眶,朝高校长深深地鞠了一躬,抹着眼泪离开了。等到全体老师都离开大礼堂后,我立马被高校长客客气气地送出了一中的校门。唉!这一趟一中之行啊……”郑主任发出一声一言难尽的长叹后,便不再吭声了。
病房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好久,爸爸才缓缓开口:“这事儿啊,真是越来越难办了。估计高山在你走后,就会着手调查那次大会的始末,说不定当晚就跟魏市长做了汇报,而且,除了这次大会,谁知道他还说了些啥?这只老狐狸啊!以前我就发现他不靠谱,平日里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关键时刻净打马虎眼,这下可好,为了一个章玉居然和我闹掰了。他当一中校长这么多年,人脉甚广,真要铁了心和我作对,还真是不好对付啊!”
“的确如此!”郑主任赶紧把爸爸的话茬接过来,“所以为了防止他恶人先告状,从一中一出来,我就直接上魏市长那里汇报去了。”
“什么?你居然去了魏市长那里!”爸爸猛地嚷了起来,声音尖利得仿佛能将房顶捅出个窟窿,“你……你……你……”他接连说了好几个“你”,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接着便传来妈妈的声音:“老□□好好说着呢,咋突然就发这么大火?来,先喝口水消消气!” 可紧接着,只听“哗啦”一声脆响,显然是杯子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伴随这声脆响传来的,是爸爸怒火中烧的声音:“老郑,你竟然不和我商量一下,就直接去找魏市长!你这属于越级上报!说,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你……你……你难道想要反水不成?”
“不是想反水,就是不想干了。”郑主任的声音倒是出奇的平静,“钦典这几天在北大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其实也是章玉的学生,柳笛的同学,高二分班的时候也想留在文科班,被我硬逼着学了理科,即使这样还总借着体育课音乐课和上自习的机会,跑到一班去蹭语文课。他曾经悄悄打探过,苏文教授的确是北大中文系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他和章玉的关系,整个中文系的老师尽人皆知,只不过章玉那时用的是另一个名字罢了。而他和柳笛的关系,目前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当然如果有了传闻则另当别论,但钦典实在不想这样去做。他说他下不了手,这样做太缺德了!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说,人总是要有一点良心和底线的。就在前天晚上他告诉我,这句话其实是章玉在一节语文课上说的,具体是作文课还是阅读课他也忘了,但那段话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在电话中,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给我重复了那段话——人生的旅途漫长而充满诱惑,在这艰难的跋涉中,人总是要有一点良心和底线的。良心是心灵的天平,衡量着是非善恶;底线是道德的栅栏,阻挡着堕落与沉沦。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拥有良心和底线,我们的生命才有重量,我们的存在才有价值。而失去良心与底线,人生迟早会陷入无尽的混沌与迷茫。而昨天的一中之行,虽然狼狈不堪,却也让我第一次看到了良心和底线的光辉。那些一中的老师,其实就是被章玉的离世唤醒了良心,看清了底线,才这般认真地反省并心甘情愿地为章玉发声。可以说,就在走出一中校门的那一刻,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能让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最起码不能让儿子看不起我。所以,韩主任,我今天就向您声明,我不干了!您要是还想有所行动,就另请高明吧!”
“老郑,你这可就有点不讲义气啦!”爸爸再次用他那拖长且充满威胁意味的语调说道,“从我这儿能得到好处的时候,你屁颠屁颠地为我跑前跑后,如今眼看我碰到难题了,你怕被连累,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你这么甩手一走了之,难道就不怕日后自己摊上点什么事儿吗?”
“韩主任,我知道您指的是什么。”郑主任居然一点也没有惧怕,“是,我有把柄在您手里。可是您把那些把柄抖搂开的时候,难道就能保证自己不受一点牵连吗?况且,您也并非清白之人,所牵扯的纠葛只能比我更多更复杂。我为您效力多年,又怎会对其中隐情全然不知?要是真的走到鱼死网破、两败俱伤那一步,我不介意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您也清楚在咱们这圈子里混,谁能真正做到一尘不染?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牵制,您真觉得能独善其身?这些年的事儿,哪件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真要撕开了,谁都落不着好!况且,您若是真把自己完全撇清,那我也认了,大不了就如尹鸿所说,老老实实做点事,也比整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强得多。”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好久,才传出爸爸低沉压抑的声音:“魏市长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只让我转告您四个字——适可而止。”
“这……”爸爸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韩主任,”郑主任再度开口,“作为您的老下属,这些年也承蒙您照顾有加,所以到了最后,我还是想跟您多唠叨几句。这事儿按说一开始咱还勉强站得住理,可后来越来越不占理,现今闹到这般地步,您真不该再继续下去了。一中如今已经上下齐心,铁了心要护着章玉和柳笛。苏文教授身为北大的资深专家,堪称泰斗级的人物,他岂能容忍您继续抹黑他看作亲儿子亲闺女般的心肝宝贝?柳岸教授明天也要回来了,他在咱东北学术界颇具威望,就连市里领导见到他都得礼让三分。还有那个以史上第一高分考进咱们市师范学院的苏沐阳,据说入学还不到两个月,在那些大学生心里就拥有相当高的威望,听说他整整暗恋了柳笛三年。您觉得他们会坐视不管?您的权力,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省直属高校吧!章玉已经用他的性命扭转了局势,倘若此刻您还执意顽抗,无异于螳臂当车。魏市长已经发话了,如果您再一意孤行,连他都救不了您。今天我言尽于此,望您能慎重思量,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只听得“吱呀”一声,病房门被打开,紧接着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仿佛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