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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番外:苏文(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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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那位婶婶所言,索刚一松开,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身形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凭着骨子里的那股倔强,拼尽全身力气,用颤抖的手死死扶住身旁粗壮的梧桐树树干,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用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对众人说:‘不用麻烦大家了,都回去吧。也别太责怪孩子们,他们并非有意为之,只是……’话没说完,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一侧轰然倒下,重重地昏了过去。可这戛然而止的半句话,却还是深深震撼了每个人的心。原本还带着一脸疑惑与抗拒的几个‘小将’,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紧接着,动容之色悄然爬上他们的脸庞,有一两个‘小将’的眼眶里甚至闪烁着点点泪光。几个热心的男人没有丝毫犹豫,轮流背着父亲,在夜色中一路狂奔。他们跑了好几家医院,四处打听,终于在一家诊所找到了夜间值班的医生。好在送医及时,父亲得到了妥善的救治,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他的背上从此留下了几道淡淡的伤疤,仿佛岁月的旧痕,默默诉说着那段不堪回首却又令人深思的过往。”

海天终于结束了那段漫长的讲述。他仍保持着仰望的姿态,深邃明亮的眼眸中,仿若藏着整个宇宙的浩瀚与沧桑,星光与回忆交织其中,闪烁着复杂而动人的光彩。我悄然松了一口气,万千感慨如潮水般在心间翻涌。好在这个原本残忍的故事,最终迎来了温情的结局,让我悬着的心落了地,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欣慰。我仰头望向头顶的星空,月亮不知何时被一层薄纱般的云霭笼罩,月色变得朦胧幽淡,像是在时光的洪流中藏起了锋芒。然而,周围的星星却依旧倔强地闪烁着,一颗连着一颗,在浩瀚的夜幕里铺展开璀璨的光河。它们无视那层薄云的遮挡,自顾自地散发着光芒,如同在黑暗时代里坚守的人们。我想着海天一家人,那些在苦难中坚守的身影,又想起了那些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心怀善良与感恩的街坊邻居们,心中的感动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不禁发出一声深沉的感叹:“海天啊,你们一家和那些街坊邻居们,真不愧是苏州人。”

海天立刻低下头来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认同,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爸,你真是我们苏州人的知音。很多人不喜欢苏州,觉得它太温婉,太细腻。只有真正懂得苏州的人,才知道它温柔背后的果敢,婉约背后的坚韧。那一条条普通而沉静的小巷中,藏匿着太多厚实的灵魂,正是这些灵魂,以积聚久远的固执,坚守着苏州的底蕴,使苏州在三千年的风霜中,保存了自己真正的风骨。我,我的祖父和父母,我的那些街坊邻居,都是那些灵魂中的一个而已。”

他再次仰起头,望向头顶那片浩瀚星空,仿佛透过层层夜幕,看到了往昔的岁月:“那个可怖的夜晚,是我们家那荒唐的十年里最大的一次危机。自那之后,那些‘小将’被家人看得牢牢实实,再也不敢来我家撒野。没过多久,一声伟大的号召,如同命运的洪流,将他们卷入了遥远的广阔天地。在那里,他们开始经受真正的苦难洗礼。可那场风波闹得太大,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父亲的伤口还未愈合,上面就派人到家里来,先宣讲了一大通政策,之后便让祖父和父亲在繁重的劳动中改造思想。他们让祖父清扫我们生活的那条小巷,让父亲挨家挨户收集马桶,再送到集中处理点清洗。对于这又脏又累的劳动,祖父和父亲却毫无怨言,欣然接受。他们心里清楚,那个夜晚,他们和几个街坊邻居都说了些所谓大逆不道的话,在当时的环境下,就如同埋下了一颗颗危险的雷。一旦被追究起来,那后果,无论是对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还是那些善良淳朴的老街坊们,都将是无法承受的灭顶之灾,倒不如自己吃些苦头,换来大家的安宁。

“从那以后,每天清晨,祖父都会手持竹扫帚,从弄堂这头扫到那头,仔细地将落叶、尘土、烟头纸屑清扫干净。那微微佝偻的身影,在朦胧的晨曦中,显得格外单薄。每一下挥动扫帚,都像是在与生活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不放过任何一片落叶、一个烟头,哪怕是墙角那最不起眼的旮旯,也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那每一下清扫,都承载着他对生活的坚守,对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的深深眷恋。父亲则天不亮就推着一辆破旧板车,穿梭在一家又一家门前,忍受着那刺鼻的气味,小心翼翼地将一桶桶马桶里的秽物倒入板车。随后,他又不辞辛劳地将马桶送到指定地点并清洗干净。尽管这活计又脏又累,可父亲的脸上始终没有露出一丝抱怨的神情。即便穿着破旧的工作服,他也总是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那始终挺直的脊梁,仿佛在向世界宣告他的尊严与骨气。只是,父亲早年伤了肺,干不了重体力活,每次干活都气喘吁吁,十分吃力。母亲心疼不已,想要帮他分担,父亲却坚决不同意。他微笑着对身怀六甲的母亲说:‘你怀着孩子,还要操持一大家子的家务,已经够辛苦了。将来还要照顾孩子,可千万不能累坏了自己。我干的活儿虽然脏,可我的心里干净得很,坦然得很。这双手不会因为刷马桶就握不住画笔,这颗心也不会在这刺鼻的气味中迷失对美的感知和辨别。’

“就这样,祖父和父亲一干就是八年,直到那动荡的岁月终于画上句号。我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渐渐长大,从小就懂得为大人分担家务,减轻他们的负担。但无论是祖父还是父母,都从未把那段岁月的沉重与黑暗带回家中。只要一回到那座充满温馨的老房子,展现在我面前的,永远是他们最温暖、最积极乐观的笑容。因此,在我的记忆深处,家中那座老房子以及后院的天井,永远洒满了金色的阳光,温暖而明亮。我跟着祖父练习书法、吟诵古诗文,跟着父亲学画画,跟着母亲学英语。当他们忙碌的时候,我就会一头钻进梧桐树底下那隐蔽的仓房,一本又一本地研读家传的古籍和外祖一家留下的英文原版书籍。有时,我也会跑到弄堂里,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让我感动的是,没有一个小伙伴因为祖父扫大街、父亲刷马桶而嘲笑我。相反,他们的眼中总是充满了对祖父和父亲的敬重。他们偷偷告诉我,他们家里的长辈都说,我们一家是整个巷子里最善良、最好的人家。更让我难忘的是,为了减轻祖父和父亲的劳动量,邻居们都自发地行动起来。有些人家会早早地起床,把自家门前的街道打扫得一尘不染;还有几家会主动把马桶集中起来,整齐地摆放在一起,方便父亲运输。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邻里之间的这份关爱与互助,如同一束束温暖的光,让我们一家人感受到了人性的美好与温情。

“那段动荡的岁月结束后,那些‘小将’陆续从农村返城。历经岁月的洗礼和苦难的磨砺,他们昔日的狂热与冲动,就像被一场大雨浇灭的火焰,渐渐冷却。于是,他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慢慢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和自己曾经的过错。他们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懊悔不已,回城不久,就纷纷来到我家赔礼道歉。赵家奶奶的孙子,也就是那个曾经把父亲打得皮开肉绽的‘小将’,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痛哭流涕地请求父亲原谅。父亲赶忙把他扶起来,说自己从未埋怨过他,并诚恳地对他说:‘记住,最永恒的善良,绝不是那些喊得震天响的口号,而是藏在人内心深处的人性光辉。那是任何狂风暴雨、任何运动风暴都无法摧毁的。它就像夜空中最璀璨的繁星,即便在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也依然会发出动人的光芒。哪怕一时被乌云遮蔽,可只要耐心等待,它最终还是会熠熠生辉。’”

我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海天的这段讲述,恰似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后的悠悠余波,虽趋于平静,却依旧携着震撼人心的力量,足以引人深深感叹与沉思。我不禁满怀感慨,由衷地说道:“海天啊!你可真是幸运至极,拥有一个如此令人钦佩的好家庭,还有一群至善至暖的好邻居。在那段艰难岁月里,你们一家人对信念的坚守、对生活的热爱,还有在困境中不屈不挠的执着深深地影响着你,邻里之间那浓浓的温情与关爱也时刻温暖着你,特别是你父亲,面对曾经将他打得遍体鳞伤,给他造成巨大伤害的小将们,选择了原谅,将宽容的伟大力量传递给了你,更是让你在矢志不渝地坚守正直、信念与善良的同时,还涵养出一份宽广无垠、包容万物的博大胸怀。”

海天温柔地笑了笑:“其实我父亲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原谅的。对那些本就心术不正,心中的恶意又恰好在那荒诞的岁月找到了释放的出口和施展的舞台而被无限放大的人,我的父亲是不会原谅的。就如学校里一位凭着揭发和迫害同事飞黄腾达的老师,我父亲就在那段岁月结束后勇敢检举了他。我父亲常说,这类人的所作所为,完全源自自身的恶意与不良动机,满心满眼都是如何满足自己的私欲和恶念。他们就像被黑暗吞噬了灵魂,根本不会因为环境改变,或者他人的宽容,就停下作恶的脚步。对他们一味纵容,就是对正义的亵渎,对善良的背叛,对社会公序良俗的公然践踏。而那些小将们并非本质邪恶,他们的心中都有人性的闪光点,只不过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被错误的思潮所误导。说到底,他们也是时代错误的受害者。若不原谅他们,不仅自己的内心会一直被仇恨折磨,无法获得内心的平静与安宁,那些小将们也会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难以真正从过去的错误中走出来,积极面对人生。只有选择原谅,才能让自己真正走出那段痛苦的记忆,也给别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实现真正的和解与进步。如今,那些曾经的‘小将’们,都成了我敬重的叔叔。我家碰上大事小情,他们总是第一批赶来帮忙。就说赵叔叔,不仅继承了祖父制伞的精湛手艺,还极具经商头脑,如今经营着一家大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去年寒假,他一声不吭就派一个工程队来我家,把我家老房子修缮一新,既保留了房子本身古朴的风貌,又将那些因岁月侵蚀而破败的地方精心修葺。那个工程队来了就开工,完工就默默离开,生怕打扰到我父母。父亲执意要付钱,他们却怎么都不肯收,只说老板交代了,这是行善之人应得的回报。祖父去世的时候,整个巷子的街坊邻居都来为他送行,那些小将们更是以晚辈之礼,为祖父披麻戴孝。他们常说,章家爷爷是他们灵魂深处的启明星,是永远照亮前路的信念之光。”

“是啊,你父亲说得对,无底线的宽容只会带来正义的缺席与善良的蒙尘,只有真正的宽容才能带来人性的复苏与温暖的回归。”我不禁发出由衷的感慨,接着话锋一转,抛出一个一直在我心中盘旋的问题:“海天啊,听你讲了这么多,我留意到一个挺有意思的细节。你们那儿的街坊邻居,不管是年轻人还是上了岁数的,都尊称你祖父为‘章家爷爷’,可对你父亲和你,却大多是按年龄论辈分来称呼,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呀?”

海天又笑了:“爸,您的心可真细。其实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隐情。祖父在我们这片里,是实打实的耆宿,年纪最长,阅历也最丰富。而且他和我父亲的年龄差距将近六十岁,要是严格按照祖上的辈分来算,不说我父亲了,就连我这辈分都出奇的高,有两三个年过半百的人,见了我都应该恭恭敬敬喊一声叔叔。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大家便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个默契,都尊称祖父为‘章家爷爷’,至于我父亲和我,就按实际年龄来论资排辈。对于这个不成文的约定,祖父和父亲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感到一种别样的自在。尤其是平日里被大家打趣称作‘老古板’的祖父,在这件事上显得特别豁达开明。他常说:‘真正的尊重是源自内心的认可与敬重,而不是拘泥于那微不足道的辈分和称呼。’所以,就从这一件小事,便能看出祖父绝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老顽固。他坚守的不是迂腐陈旧的繁文缛节,而是流淌在血液里、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准则与信仰。”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海天,你说得没错。在那个混乱不堪、风雨飘摇的时代,守住内心的准则与信仰,远比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要艰难得多。就拿咱们北大来说,有像我父亲和你严伯伯这样坚持真理、宁死不屈的人,但更多的人,在时代那汹涌无情、令人窒息的洪流里身不由己,最终选择了妥协与屈服,其中不乏在学界声名赫赫、德高望重的宿儒大家。就说你汤伯伯吧,从五十年代末期开始就不断遭受打压。动荡岁月的大幕刚一拉开,他就被无情地终止了讲课资格,被迫下放到干校。十多年日复一日的折磨,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身心俱疲,最终在精神与□□的双重煎熬下,他再也撑不下去了。在那段黑暗岁月的最后三年,他被迫加入了那个人人唾弃的写作班子,担任了材料组组长。海天啊,你能想象吗?你汤伯伯那个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儒学研究上的泰斗级人物,在那个疯狂而荒诞的时期,却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心,为批判自己尊崇了一辈子、视作灵魂支柱的儒学思想,四处搜罗整理大量支持材料,那该是怎样的痛苦与挣扎?他亲手递交上去的每一份材料,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后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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