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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番外:苏文(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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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沉浸在创作中的海天连吃饭都在争分夺秒。

开课前夕,画室的门终于开启,我和婉清迫不及待地走进去。屋内弥漫着松节油与墨香交织的气息,钨丝灯将暖黄的光晕洒在每一处角落。长案之上,一幅工笔画已完全铺展,熟宣纸泛着柔和的光泽;中央的画架上,一幅油画挺立着,表面蒙着防尘布,隐约透出底下色块的起伏轮廓。

我快步走到长案旁,俯身细看工笔画。游丝描勾勒出的松针根根分明,细若发丝却劲挺有力,以花青、石绿层层罩染的松林,由深至浅,层次丰富,仿佛能看见林间深处的幽邃。最绝妙的是那抹月光,以白粉掺着蛤粉,细细地点染、堆叠,在纸面营造出若有若无的立体感,恰似清辉穿透枝叶,流淌在宣纸上。整幅画细腻入微,每一笔都饱含着东方水墨的含蓄韵味。

而画架上,随着海天缓缓揭开防尘布,一幅截然不同风格的油画展露真容。刮刀留下的厚重肌理在灯光下明暗交错,每一道凸起的油彩都像是被岁月雕刻的岩石;赭石色的松干以拖曳笔法横扫,粗犷的笔触间还嵌着几缕未调匀的深褐。最绝的是溪流部分,柠檬黄与群青以薄涂技法层层叠加,湿润的颜料在画布上自然晕染,仿佛真有活水在嶙峋山石间奔涌。

婉清凑近工笔画,老花镜几乎要贴上纸面:“乖乖,这松针数都数不过来!还有这月光,像撒了把碎银子在宣纸上!”她忽而转身搂住海天的胳膊,“咱家小子就是有本事,把诗里的月光都摘下来了!”

我站在两幅画作之间,目光在水墨的氤氲与油彩的浓烈间游移。工笔的细腻与油画的奔放,恰似东西方艺术的一次温柔对话。指尖抚过油画布面凹凸的肌理,又摩挲工笔画纸柔和的纹路,心中豁然开朗——当这两幅凝聚着匠心与巧思的作品展现在课堂上,那些对东方意境的好奇与困惑,或许自会在视觉的震撼中悄然化解。我望着海天疲惫却坚毅的脸庞,感到这场肩负着文化传递使命的第一堂课,已然成功了一半。

第二天下午,厚重的云层低垂在塞纳河上空,阶梯教室的黄铜吊灯却已提前亮起暖融融的光。离上课还有半小时,深褐色的胡桃木座椅早已被占满,临时增设的折叠椅沿着过道排开,连两侧的台阶上都坐着抱着笔记本的学生。身着呢子大衣的年轻人们用带着卷舌音的法语低声交谈,手中深蓝色封面的《中国古代山水诗歌精选集》扉页微微翻动,油墨香气混着壁炉柴火的焦香弥漫在空气里。

皮埃尔主任站在雕花木门旁,翡翠扳指随着他与来宾握手的动作轻轻晃动。贵宾席上,巴黎汉学界的学者们低声交谈,使馆文化参赞正在整理皮质文件夹里的资料。卢卡斯抱着备用的宣纸来回踱步,忽然指着后墙笑道:“苏教授快看!”不知何时,学生们用中法双语写满祝福的便签在黑板两侧拼出蜿蜒的“山河图”,稚嫩的笔迹间,埃菲尔铁塔与水墨小船并肩而立。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门挤进来——亚瑟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怀里紧紧抱着素描本,脸上还带着体育馆运动后的潮红。看到海天正在讲台前调试画架,他立刻眼睛一亮,挥着手用法语喊道:“嘿!我抢到最后一个加座!”作为中文系的学生,他特意在前排折叠椅坐下,掏出的速写本里已经提前画好了课堂笔记的框架,铅笔线条间还零星点缀着几行中文批注。

海天将工笔画轴轻轻倚在墙边,又仔细检查了油画布的固定装置。他的动作引得前排学生纷纷探头张望。当看清他的模样时,阶梯教室里的私语声突然带了几分微妙的起伏。两个扎着丝巾的姑娘悄悄摘下贝雷帽,将重新打理过的卷发侧垂在肩头;几个女学生交头接耳,铅笔尖无意识地在诗集扉页划出凌乱的线条。有女生似乎用用法语轻呼了一句什么,海天听到后,转身露出温润得体的笑容。原本因等待略显沉闷的教室忽然泛起细碎的骚动,几个姑娘慌忙低头翻找笔记本,却把铅笔碰落在地。海天走过去,礼貌地帮她把铅笔拾起,垂落的额发下,那双眼睛正漫过塞纳河般的粼粼星光。那个女生接过铅笔,绯色涟漪瞬间漫过双颊,像是蒙马特高地暮色里晕染的晚霞

“快看他的眼睛!”有学生竟用汉语喊出声来,“像把阿尔卑斯的雪光揉进了水墨里。”不少女学生悄悄调整座位角度,试图看清海天腕间肌肉随动作起伏的线条。前排几位姑娘交换的眼神里,已然盛着比课堂更炽热的好奇,惹的坐在贵宾席上的婉清攥着手帕的手指又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我站在讲台侧方,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这些未来或将成为外交官、学者的年轻人,此刻眼中闪烁着对东方文化的热切。婉清紧紧攥着手帕,目光依然在海天和前排女生之间来回游移。壁炉里的木柴突然爆开脆响,惊得窗边的鸽子扑棱棱飞起,也让全场沸腾的期待愈发浓烈。当座钟敲响三下,皮埃尔主任抬手示意安静,翡翠扳指撞在黑板边框发出清越声响,这堂承载着无数期待的第一节课,终于在塞纳河畔拉开帷幕。

皮埃尔主任拿起话筒,银灰色的眉毛扬起优雅的弧度,用带着独特卷舌音的中文缓缓开口:“今天,我们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有幸迎来两位来自东方的贵客。这位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苏文教授——未来半年,他将作为客座教授,为我们深度解读中国山水诗的意境之美。”他特意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逐渐挺直脊背的听众,“苏教授深耕魏晋南北朝至隋唐五代文学研究逾三十年,出版《六朝诗学的时空建构》《盛唐山水诗的意境解码》等十九部学术专著,其中六部被译为英、法、德等七种语言,在国际汉学界引发持续讨论。他发表于《文学遗产》《哈佛亚洲研究学报》等顶尖期刊的近百篇论文,更是多次重塑学术研究范式。”

阶梯教室瞬间响起潮水般的掌声,前排戴着圆框眼镜的老学者们纷纷摘下眼镜擦拭,后排学生则伸长脖子望向讲台。我微微颔首致意,深蓝色西装上的青金石袖扣在黄铜吊灯下泛着幽光,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Chinois extraordinaire(非凡的中国人)”。

“而站在苏教授身旁的章海天先生,”皮埃尔抬手示意安静,“这位北大中文系大三学生,以翻译兼助理的身份随教授前来。他虽年仅二十,却已在《文学评论》《Comparative Literature》等核心期刊发表十二篇论文,更在各大报纸杂志发表数百篇作品,其散文集《海天寄语》即将在巴黎推出法语译本。”

皮埃尔主任话音未落,海天已从讲台侧逆光迈步上前。站在讲台中央的我,清晰感受到阶梯教室里骤然凝滞的空气——前排戴着圆框眼镜的老学者们手中钢笔悬在半空,使馆文化参赞刚要落笔的文件夹“咔嗒”合上,金属扣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后排传来细密的骚动,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窸窣。几个男生下意识挺直脊背,匆忙抚平歪斜的衣领;角落里的姑娘们交头接耳,发梢随着动作轻颤。突然,一声“啪嗒”脆响刺破寂静,不知又是谁的铅笔滚落在木质地板上,骨碌碌地从台阶上滚下,引得众人目光追随着那道黑色弧线。阶梯教室两侧过道,站着的旁听生们纷纷踮脚,前排亚瑟激动地挥舞手臂,却被身旁同学狠狠拽住衣角,动作僵在半空。

海天逆光而立,藏青色领带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他开口致谢的瞬间,潮水般的骚动瞬间漫过整个教室。我虽听不懂法语,却能从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急促的翻书声,以及前排姑娘们愈发绯红的脸颊、后排女生慌乱别到耳后的发丝里,读懂这场骚动的根源。贵宾席上,婉清猛地坐直身子,手中的手帕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我隔着人群都能想象她此刻警惕的眼神——那副模样,和二十多年前在北大盯着往竹吟居门缝里塞情书的女生时如出一辙。

待海天致辞完毕,皮埃尔主任抬手轻推翡翠扳指,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狡黠:“看来章先生的登场,比我预想的还要精彩。”这句话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带着羞涩的哄笑,原本躁动的教室瞬间沸腾,连壁炉里的木柴都噼啪作响,似在应和这场热烈的开场。我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因一个身影泛起的涟漪,忽然意识到,海天带来的这场“骚乱”,或许正是文化碰撞最鲜活的注脚。

在骚动的余波中,我缓步走到讲台中央,黄铜吊灯的暖光将我的影子拉得修长,落在写满中法双语祝福的“山河图”便签墙上。我轻轻抚过讲台边缘磨损的木纹,指尖传来岁月沉淀的触感,这一刻,那些筹备课程时的日夜思索、与海天反复推敲的教学细节,都在心底悄然翻涌。

我轻咳一声,待阶梯教室彻底安静下来,方才开口:“同学们,在巴黎的寒风中,大家对中国山水诗的热情,恰似塞纳河从未停歇的浪花。法国诗人兰波说‘我愿成为任何人’,而中国诗人则在山水间寻找‘物我两忘’。这看似迥异的表达,实则都指向人类对精神家园的永恒追寻。就像谢灵运‘池塘生春草’的妙句,短短五字,为何能让千年后的我们依然心潮澎湃?”

前排戴着贝雷帽的女生突然举手,用带着卷舌音的中文提问:“苏教授,这种‘意境’是否像普鲁斯特的‘玛德莱娜蛋糕’,是记忆与情感的偶然触发?”她的问题引发一阵低声议论。

“这是个绝妙的类比!”我笑着点头,目光扫过亚瑟兴奋挥舞的手臂,“但中国山水诗的意境,不仅是个人记忆的回响,更是人与自然的深度对话。”我悄然向海天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地拿起粉笔,与黑板碰撞出清脆的“沙沙”声。很快,灰白色的粉笔勾勒出粗犷的山石轮廓,侧锋扫过时,嶙峋的岩壁肌理便在黑板上层层堆叠。他旋即换用赭色粉笔,寥寥几笔皴擦,暮色中的山体立刻有了苍劲的质感。当白色粉笔尖轻轻点落,云雾自山腰漫卷开来,朦胧的笔触间,一位老者拄杖而立的剪影若隐若现。海天手腕灵活翻转,湖蓝与浅绿粉笔在山坳处交错涂抹,蜿蜒的溪流便带着粼粼波光,从画面深处潺潺流淌而出。粉笔灰簌簌落在他肩头,却丝毫未影响那行云流水般的运笔。

整个创作过程不过一分钟,黑板上却已呈现出一幅气韵生动的山水图景。阶梯教室里先是陷入短暂的寂静,紧接着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前排那个提问的女生情不自禁地捂住嘴,贝雷帽歪到一边也浑然不觉;亚瑟激动得涨红了脸,铅笔在速写本上飞速记录;贵宾席上戴着圆框眼镜的老学者微微前倾身体,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的笔记本,浑浊的目光里泛起孩童般的惊叹。

“这便是中国诗人与天地对话的瞬间。”我望着黑板上粉笔勾勒的山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当王维写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不是在记录风景,而是将自己的生命哲学融入流动的溪水与翻卷的云层。”

我抬手轻触黑板上蜿蜒的溪流线条,粉笔灰在指尖簌簌飘落:“诸位请看,这溪流看似随意勾勒,却暗含‘顺势而下’的东方智慧。中国诗人笔下的山水从不是冰冷的风景,而是与自我血脉相连的生命共同体。”我转身时,瞥见贵宾席上的皮埃尔主任正微微眯眼,翡翠扳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夹边缘。

“所谓‘天人合一’,并非简单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我拾起一支白色粉笔,在老者剪影周围虚点出星芒般的光斑,“当王维独坐云起处,他的呼吸与山风同频,心跳与溪流共振。这种境界里,‘我’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为天地运转的一个音节、山水长卷的一抹墨痕。”

后排突然传来纸张翻动声,多语言处理专业的学生们举起联名提案里的绘画草稿对照观察。我注意到海天已悄然退至讲台侧,西装袖口沾着淡蓝色粉笔屑,却仍专注聆听。“就像这幅即兴之作,”我指着黑板上云雾与山石交融的边界,“章海天同学刻意模糊了人与景的轮廓——这正是‘天人合一’的视觉隐喻。”

阶梯教室的黄铜吊灯突然滋滋轻响,光晕在粉笔绘制的山水间摇晃。前排几个学生不自觉凑近,鼻尖几乎要触到黑板。“教授,这种‘无我之境’,是否与法国印象派捕捉瞬间光影异曲同工?”提问的男生胸前别着梵高博物馆的徽章,眼中闪烁着跨文化思考的火花。

“问得好!”我重重鼓掌,“印象派追逐光线的流动,而中国诗人更在意‘气’的流转。但本质上,都是人类试图用艺术搭建通向永恒的桥梁。”

当“气”字裹挟着水墨韵味落进教室,空气里骤然泛起细微的震颤。前排学生们像被无形丝线牵动的提线木偶,齐刷刷挺直脊背,那位别着梵高徽章的男生第二次举起手,灰蓝色瞳孔里浮动着雾霭般的困惑:“苏教授,‘气’究竟是塞纳河畔拂动垂柳的风,还是蒙马特高地教堂尖顶的祷告?”他的提问引发一阵低声议论,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窸窣,连皮埃尔主任摩挲翡翠扳指的动作都停了一瞬。

我握紧粉笔,在黑板上挥毫写下斗大的“气”字,试图用“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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