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落在盘中。她看得眼冒绿光,不由自主舔了舔唇,刚准备伸筷子去够,却突然听见“砰”一声响。席间某人猛一拍食案,震得羊排滚出去一块,呵道:
“这么油腻的东西,端来给谁吃?在场诸位谁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连块好肉都配不上?”
那杂役吓得立时跪倒,战战兢兢道:
“回郎君的话,今年食材储备本就不如往年充裕,又要优先供应群仙宴那边。这次宴席通知得也晚,安排仓促,庖厨实在拿不出更多东西了。”
“你——”
“好了,在少阁主面前闹笑话,成何体统。”主事弟子不咸不淡斥责,“近几年凡间动荡,各位也是知道的,采买减少实属正常。阁主与诸位长老高瞻远瞩,忧虑六界前途,我们何必为这点细枝末节惹他们烦心?你下去吧。”
最后一句是对杂役说的,那杂役如蒙大赦,连忙收拾了掉落的羊排退下,又由他人换上一份新的。吩咐完那边,主事弟子转头询问女孩:
“可惜委屈了师妹,不知饮食上是否习惯——呃?”
他话语一滞,其他人同样望过来。众目睽睽之下,安陵放开只剩半截的骨头,咯吱咯吱,嘴里飞快咀嚼着,然后闷一口葡萄酒咽下去,用杂役递来的绢布擦擦嘴。
“多谢师兄关怀,我觉得很好,连骨头都烤酥了。”
一片寂静。
最终,景衡率先哑然失笑,继而正色道: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如师兄所言,人间尚且不足温饱,我等修行之人又岂能耽于享乐,追求锦衣玉食?此非正道。瞧安陵乐在其中,我自愧弗如。”
众人不约而同起身向他再拜。
“谨遵少阁主教诲。”
天色更加暗淡,夕阳沉没近半,杂役们在四周掌灯,繁星似的夜明珠熠熠生辉,令周遭亮如白昼。酒过三巡,按规矩便该各自寻相熟之人饮酒谈笑,而往常这种时候,安陵总会趁机不那么讲礼数地埋头苦吃填饱肚子。
可经过刚才这么一遭,不知为何,女孩忽然成了香饽饽,满座宾客争先恐后给她敬酒,东拉西扯,想脱身都没有退路。她求助般看向景衡,谁知后者亦自顾不暇,被里外围了三层。无奈,她只能尽力应对,实在推脱不掉就喝,而每饮一杯,围着她的人便叫好称赞,连哄带劝继续客套。
眼看即将喝到三小坛左右的量,安陵着实有点吃不消,高声呼喊外援:
“兄长——”
几息后,景衡拨开人墙来到她面前,瞧见女孩眼角微微泛红,先是一惊,接着愠恼道:
“安陵年纪小,你们怎么能让她喝这么多?”
“少主息怒,只是些素酒,不伤身的。”
“是啊,我们与师妹一见如故,甚为投缘,因而多饮了几杯,请少主勿要责怪。”
“师妹千杯不倒,少主多虑了。”
安陵听得想骂人,又不便发作,只好装作脚步不稳,往景衡身边靠的同时给他递个眼神。景衡会意,伸手虚托住她小臂,稍微拔高音量:
“安陵已经醉了,再喝下去我没法向师父交代,今日到此为止。”
说着,便叫上两名做杂役的女弟子左右搀扶她,自己接过灯笼,拱手拜别众人准备离席。谁知蓦的有人叫住他们,景衡停下脚步,安陵也侧身回头,程炎提着一只外层结了冰霜的酒坛,微笑着谦逊一礼。
“少主请留步。”
“程师兄有何事?且等我将安陵送回之后再谈。”
“方才没寻到机会说上话,师妹兴许不认识我。”程炎再次躬身,不过是朝着安陵,“家父程昭,托我向师妹道歉,今日让您受委屈了。”
旁人尚且一头雾水,安陵却唬了一跳,生怕他抖露出什么细节,忙摆手道:
“程昭长老何须客气?既然已经尘埃落定……揭过不提也罢。”
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师妹豁达,但此事终究是家父疏忽,没能约束好下人。”程炎像是没听懂暗示,憨厚赔笑,“他老人家心怀愧疚,特意命我拿出珍藏多年的绛珠酒给师妹赔罪。”
嘶!此言既出,周围一片吸气声,景衡亦是讶然,又恐她不懂,悄悄传音解释:
“绛珠果是蓬莱特产,一年才能结出两筐,每颗都蕴含浓郁灵气,凡人吃了也能延年益寿。果实酿成酒更是大补,过往皆是论杯赏给有功劳的弟子,寻常难得一见。”
绛珠果?之前玄离赐下一筐,分给楚林之后她将剩下的收藏起来,因猜到是珍稀之物便没舍得吃,谁承想竟这般贵重?安陵本就有点懵,此刻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愣了几息不知该如何回答,程炎以为她不愿,垂眸低声:
“莫非师妹对家父不满,连喝杯酒的面子都不愿给吗?”
议论声渐起,安陵一个激灵回过神,强行挤出笑容:
“令尊诚意邀请,我岂有不喝之理?”
程炎遂眉开眼笑,在众人翘首以盼的观望之下,小心去除酒坛泥封。顷刻间,一股醇厚酒香扑鼻而来,在场者无不为之一振,顿觉精神抖擞,甚至有人愕然发现,困扰自己多时的修行瓶颈有松动迹象,于是连忙就地打坐。
杂役拿来一只青瓷大碗,程炎扎扎实实斟满,随即立刻重新封坛。大家失望地“哦”一声,纷纷缩回伸长的脖颈,继而将眼神投向那一碗酒浆,面上满是艳羡。安陵接过碗时被冰得“嘶”了一声,咬咬牙没说什么,顶着无数灼灼目光咕嘟嘟一饮而尽。
“好酒量!”程炎大声赞叹,“是否再来一碗?”
还能继续?这下众人几乎要嫉妒了,一个个抓耳挠腮,恨不得可以舍身代之。然而她略微晃一下,毫不留恋地摇摇头,将碗递给杂役,朝程炎拱手:
“心意已领,告辞。”
嗨!人群发出失望叹息声。
安陵转身往树林外走,两名杂役紧紧跟随,景衡同样向宾客们辞行。从背后看去,但见女孩步伐平稳,尚能甩开杂役搀扶自己走出一条直路,他长吁一声,把提着的心放回肚里,快步追上去。
“还好吗?方才那一碗可把我吓得不起。”
“兄长,”安陵兀的压低声音开口,“让她们走。”
谁?景衡随她眼神示意看去,发现是那两名杂役,不由得一怔。但他隐约察觉安陵状态不对,于是没多问,顺从她的意思挥手让杂役离去。两名女弟子同样疑惑,可上命难违,她们别无选择,行了一礼折身沿原路返回。
确认瞧不见人影,景衡忧心忡忡追上女孩,仍旧与她并排。
“都走了,你——”
噗!
安陵突然喷出一口血,软绵绵矮伏下去,整个人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