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积劳成疾,加上一时气火攻心才昏了过去,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这看他今晚能不能醒过来吧。”
南山先生站起身,对着围成一圈的人说道。
王诩正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都怪我不知轻重,就这么把消息嚷嚷了出来,我应该慢慢说的。”
“好了。”林阙目光落在床榻上躺着的老将,叹息道:“自责无用,不如将这份仇牢牢记住,为赵安将军报仇。”
王诩正愣了愣,随后重重点头。
林阙道:“今日事多你且先回去吧,别拖垮了自己的身子,这里自有医者照顾。”
王诩正望着躺在榻上昏睡的老将军,低声道:“……末将,末将想在这里照顾将军。”
他一开始就是赵忠时提拔起来的人,这么多年来他就如同他是恩师一般,如今恩师昏迷不醒,他自然是不放心。
“你是觉得自己比医者还会照顾人,还是你觉得现在已外边已经天下太平了 ?”林阙面对别人时就不是个好脾气,与他好言好语地说了几句他不,听此时更是没有好脸色,“你若是真心想留在这里照顾赵将军,好啊,你这个副尉也别当了。朕直接安排你过来他这儿做个小厮如何?”
王诩正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老师毕竟只是老师,如何能跟自己的前途作比?更何况他也算不上是自己的老师。
王诩正拱手行礼,“末将知错,末将立刻就去外边处理军务。”
瞧着这小伙子慌慌张张的离开,云歇扭过头对林阙笑道:“子阙何苦吓他。”
王诩正想留下来的时候的确是真心的,但是要赶他走,走的到也痛痛快快。
林阙不屑,“瞧他那粗手粗脚的模样,哪里是个会照顾人的样子?别再把赵将军的病情弄得更严重才好。我已派人去城中的将军府请人了,有一个曾经照顾他儿子的奶嬷嬷还在,隔一会儿就快到了,不如让她来照顾。”
有道说专业的事还得要专业的人来干。
林阙俯下身子为赵忠时掖被角,随后拉着云歇回到主帐去,那里毕竟是天子所居的营长,此时已经被收拾的一干二净。再也看不出之前那副惨烈模样。
而旁边……
“我的帐篷呢?”云歇问道。
林阙满脸严肃:“军中物资紧缺,此番过后又损失不少,匀不出多余的帐篷来了,委屈子歇与我同住。”
多贫穷的军营啊,节省物资节省到左相头上了。
云歇抬手拽住他的头发,手腕略一使劲,将他拉近,贴着他耳边道:“多谢陛下,给歇一处安身之地。”
“咳……”林阙轻咳一声,不自然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云歇笑了一声之后便放过他,抬脚走了进去,自己坐到书案前,书案上落着厚厚的册子,那是已经整理出来的阵亡士兵。
他只看着那册子的厚度,脸色便渐渐沉了下来。
西营有步兵四千,骑兵三百,又是多年训练有素,是很得力的一支队伍。
这样的一支队伍不是死在战场之上战死,而是被人毒死。
战场之上玩战术、玩兵法,谁也不会置喙,可他们先是抛尸,后是下毒,这样的手段也忒脏了些,传出去怕是会让列国耻笑!
此次不只是西大营的伤亡,主营里头因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也有不少人或死或伤,这样累加起来抚恤银子便是一大笔之处。
头疼。
林阙走到他身后跪坐下来,抬手落在他肩膀上,一边为他揉捏着,一边道:“陈国人如此可恶,咱们一定要打回去,还要打的漂漂亮亮。”
云歇一顿,侧头瞧他。
今夜正是好时机。
宣军连日气氛低迷,白日里头刚伤亡惨重,此时连尸首都没有挪完,陈国人指不定正在开庆功宴呢。
“也未必。”云歇垂眸,“这样的事情人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我们可能在哀痛之下龟缩不出,也可能在哀痛之下背水一战,他们的主帅不会完全没有准备。”
“不是从我们的营帐走。”
林阙轻笑:
“陈国不是一直惦记咱们的猊羽郡么,就让他们先与猊羽郡的子民们,见上一见。”
宣国与陈国这么多年的龃龉,猊羽郡占了大半原因。
他们惦念了几十年的东西,想必见到也是欢喜的。
“陈国主布防都靠在我军一侧,猊羽郡自打开战起就封郡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云歇略一思考,“或许从那边走,布防是会有所松懈,到时我们再从正面攻上去,两面相击,胜算会很大。”
“正是这个理。”
“猊羽郡的军队由谁带领?”
林阙默了一瞬,道:“李成全的弟子。”
要让猊羽郡的军队过来会师的事情其实早些日子便想好,那时云歇都没有来到军营,后来诸多事情繁杂,林阙也忘记了跟他说。
猊羽郡的太守名叫楚明觉,熟悉,日夜兼程的赶过来,只怕还不知道自己师傅已经没了。
云歇也是安静了一会。
李成全的尸首如今还没有拼凑完全,叫他徒弟见了只怕要伤心的。
“不说这个了。”林阙长舒了一口气,认真道:“子歇,我想将你送入城中,我……”
“我知晓,我去。”
云歇不通兵法,也提不起刀剑,留在这里也就只能图个安心,外加偶尔处理一下军中杂物,总之帮不上什么忙。
若再有今日这般敌军突袭的情况,还要另派一帮人出来保护他。
“……子歇深得我心。”
云歇轻笑一声,“惯会说好听的。”
云歇笑完,又问道:“预备什么时候去打?”
林阙说:“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猊羽郡的人便要到了,我会先带兵到林子里埋伏着,楚明觉驯养了一只极通人性的猎鹰,它会飞过来传信,猎鹰出现,大军进攻。”
“你要亲自去。”
“是呀。”林阙苦笑,“咱们的兵力不如人家,战术也不如人家,如今能拼的就只有士气了,天子位于阵前,我就坐在那里不动,怎么着在气焰上也能高陈国人一头吧。”
骗子。
他才不是只在阵前一坐。
云歇反手撕开林阙的衣裳,指着他胸口尚未痊愈的伤,“你能活着回来吗?”
“能呀。”
“骗子。”
林阙歪着脑袋软倒在他怀里,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只大猫一样的轻蹭,“子歇,我冤枉呀。”
云歇郎心如铁,丝毫不吃他撒娇卖乖扮柔弱这一套,伸出手拽着他后脑的头发,硬生生将林阙拉了起来。
“如今宣国江山不稳,你千万不能有事。”
林阙无妻妾,无子女,更无血脉族亲,他若一死,皇位之上便再无人能够名正言顺地坐下,宣国的江山必定大乱。
林阙忽然将脸上的表情一收,只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云歇,眼中似有不快 。
云歇还当他能说出什么话来,却不想这人眼睛一眯嘴巴一撇 ,张口便是控诉:“子歇就只在乎江山社稷吗?”
“?”
不等云歇开口骂他,就见这小子自顾自地甩着头,低声嘟囔:“才不是呢,重点明明就在后面,你是不想我有事。”
他很快便将自己给哄好,随后一把抢过自己受制于人的头发,而后又一头栽进云歇的怀中,又开始耍无赖,“子歇真应该打自己这张嘴,明明是好话,怎么说出来就那么难听呢?”
云歇不语,因为他有一点无语。
笑闹了好一会,营帐内渐渐安静下来,林阙伏在他肩头,小声问道:“子歇,不难受了吧?”
“有陛下在这给我唱戏,哪还有心情难受呀。”
林阙虽不是个十分稳重的人,却也是能分清场合的,如今在交战之前撒娇卖乖,不过是为了平复云歇的心绪罢了。
李成全是被分尸而死的,而云歇的祖父云诚亦然。
大抵是云歇几年前的模样实在是让他记得太过深刻,总怕刺激到他。
云歇也明白,当年云家的惨状始终在他心底铭刻着,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噩梦,他想报仇,可他不会再恐惧过去。
这样的事情已经刺激不到他了。
“时间差不多了,你去吧。”云歇放开他,认真道:“记住,平安最要紧,莫要贪功冒进。”
林阙用力回抱他,脑袋埋在他脖颈,“等我打一场漂亮仗给你瞧瞧。”
是夜,灯火通明,万军齐发。
年轻的君王骑在马上,身后跟着的是憋了满腔恨意的士兵。
漆黑的夜空中忽然飞出一只雄鹰,盘旋在军队的上空,传达着远方同胞的消息。
林阙拔剑高举:“随我出征!”
趁夜,宣国将士袭击陈国军队。
两军营帐相隔甚远,可仍然能听见那不休止的厮杀声,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渐渐褪去。
宣国的营帐内气氛也始终紧张着,即便时有斥候回来禀报说前线战士一切顺利。可没有见到最终的结果,总是叫人难以放心。
“醒了!醒了!赵将军醒了!”
妇女欣喜的叫嚷声和远方地平线之上的宣国军旗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
宣军死伤两万余人,惨胜。
活捉敌方军师,上官恒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