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陆的1月和2月是全年最寒冷的时节,风雪肆虐,万物都进入了休眠期。冰雪覆盖下的无梦城到了全年之中最干净的时节,朝阳初升,雪白的街道和双塔融为一体,仿佛一条通天的路。
这是玄逐归在莱耶瀑布下的谭水里度过的第三十五天,他周身结满了冰霜,仿佛一具从冻土层中苏醒的尸体一般睁开了眼睛。
“追羽,”岸上的塔尔低声叫他,“莱耶瀑布被你冻住了。”
玄逐归叹了口气,他的一呼一吸都带着凛冽的寒气,寒潭中的水随着他的动作旋转流淌。浅海寒霜和深渊烈焰完全相反,极致的寒冷让他周身都带着冰霜,血液也跟着凝滞了。
“太难控制了,”玄逐归失笑,“你要不帮我烧一下?”
塔尔无奈,他燃起了火,满是冰棱的莱耶瀑布几秒之后就重新复苏。
“你控制力好差,”王权坐在莱耶瀑布的顶上,“法力见底之后手无缚鸡之力。”
玄逐归站起身,他带着一身的冰走上了岸,水流在他指尖结成了冰棱,冷得令人发憷。
“能收吗?”塔尔问。
“不太可以,”玄逐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你当时怎么掌控的?”
塔尔的血脉是被法尔伽鲁姆唤醒的,琳琅天城东郊大火之后他就陷入了沉睡,两三个月之后才恢复。可玄逐归没有这么多时间,谁都不能保证他在透支沉睡之后能够真的融合冰雪,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你当这是饭吗?”王权说,“能融合成功已经很少见,不要和出生就拥有的人比。你可以去问问蕾妮西亚,她用了一年彻底掌控深渊烈焰,达到现在的水平花了十多年。”
玄逐归眼前一黑。
“或者去深渊海试试,”王权说,“正好他们明天出发去加利百特,顺路。”
加利百特古城距离深渊海的海岸线不过十公里的路程,塔尔和虞影溯没急着去处理结界,他们一起到了海边,发现这里竟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寒冬的海水并未结冰,一层层海浪拍打着岸上雪白的砂石,仿佛另一个世界的风景。
塔尔不是没见过深渊海,但特拉古欧森林最北面的海水到了冬日便是无尽的冰原,寸草不生。那里没有沙滩,宝石矿场的存在让海岸线被陡峭的悬崖包裹,往远处看时只能感受到窒息。
“几百年不见,这里倒还是原来的样子,”王权走上了沙滩,惊起了一群飞鸟,“寒潮要来了。”
“现在不算?”玄逐归问。
“不算。”
塔尔并没有想到王权也会跟来,他没说明理由,仿佛只是好奇玄逐归炼化浅海寒霜的过程。寒潮期的深渊海是锻造寒冰的最佳地点,因为冷,极致的冷。玄逐归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风景中,他走动时会带起浪潮,海水的边缘在空气中结出了冰霜,又随着潮汐回到海里,重新融化成水。
“我会保证你不死,除此之外看你造化,”王权对玄逐归说,“或许你会是魔族第一个驯服浅海寒霜的人。”
玄逐归不置可否,他望着远处的海面,只觉得打在腿上的海水像是要把他吞进深渊。
距离此处十公里的加利百特古城已经附上了冰霜,这里的冬季阳光少得可怜,的确是血族理想的生活之地。塔尔再次站到了钟楼前,他们依照蕾妮西亚的记忆在这条垂直线上寻找结界的稳定点,最终确认了第一个稳定点就在一大片坍塌废墟下。
虞影溯顿了顿,问:“先挪开?”
塔尔不确定这里的时间结界是否已经因为坍塌被激活,也同样不知道他们掀开废墟的动作会不会破坏原本堪堪维持的平衡,他甚至不知道这个结界及有多大。
“殿下说这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不用这么小心,”虞影溯揉了揉塔尔的头发,“母阵也不会吞噬我,不会受伤。”
塔尔最近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连求欢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刻意讨好对方,一些原本还坚持着的底线在那个雪夜之后像是彻底消失了。虞影溯知道如今自己对他做什么都不会被拒绝,塔尔原本很抵抗在开阔地带的过火行径,但要是现在,把他抵在废墟边索取估计都不会听到一个“不”字。
“虞影溯,”塔尔看着钟塔,低声问,“他们会不会和你一样?”
虞影溯反映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羽惑和羽谿,不禁失笑:“一样什么,想杀死灵吗?”
“嗯,”塔尔顿了顿,“可能是我想多了,羽惑也可能单纯想保住他而已。”
虞影溯没说话,他拽着塔尔转了半圈从后搂住他,又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静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天上再次飘下雪花,虞影溯低声问他:“为什么把他们往好的地方想?”
这不算个难回答的问题,但塔尔卡在嗓子眼的那句话过了很久都没说出口。他的双眼重新见到光的时候有种得救的错觉,但还没松一口气,身后的虞影溯就说:“没必要。”
“不是,”塔尔说,“这也是其中一种可能,我只是列举一下。”
“可你以前不会只列举一个,”虞影溯戳穿了他,“塔尔,我现在想通了羽谿那天为什么要对我笑,他以前从来没这么对我笑过。他在告诉我大哥那天已经死了,以后只有暗党首领和虞影溯,没有兄弟。”
塔尔转身看着他,表情有点木,过了半晌缓缓开口:“那你为什么要去梦塔赌博?”
虞影溯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从前通常不会越过动机直接点出行为,今天却连台阶都不想给对方,直接点上了命门。
“如果真的不受影响,你失控是演给我看的吗?”塔尔问,“那时候只有我在,你没必要演戏。”
“塔尔……”
“你可能觉得你不需要,但我不这么想,”塔尔死死盯着他,“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控。”
北方刮来了一阵风,让低体温的血族都觉得冰冷刺骨。王权口中的寒潮不是什么夸张的玩笑话,那一阵风像是唤醒了北大陆尘封万年的冰霜积雪,在这一刻席卷大地。
虞影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他看着塔尔,过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狡辩。
“我不想再找任何给他开脱的理由了,你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虞影溯坦白道,“我知道那是我亲人,但血族因为灵魂缺失本就情感淡薄,我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环境。羽画从小就和我说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个范围甚至包括了她自己。没有信任根本建立不了多少感情,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失控,我看到信的时候甚至动过直接不管不顾杀回去的念头,甚至想让血族直接消失。”
“你不会。”
“对,我不会,”虞影溯失笑,“理智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我依旧是个没有感情的吸血鬼。”
羽画也是因此才会毫不遮掩地把这些自己得知的消息告诉他,这对姐弟总是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达成外人根本无法理解的默契。
稳定点最终的样子和预料之中的截然不同,这里的时间结界并非一触即碎,反倒可以承受住一整座城堡坍塌后的强压。他们把第一个稳定点从废墟之中挖出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一整晚的忙碌不算白费,因为这一处的媒介石并非他们已经拥有的那颗,是蓝色的。
在确认了结界强度足够之后他们的动作也放松了很多,灾祸原本在深渊海边看热闹,得知这个消息后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他带上了王权,后者说他在这里能镇压混沌那个小崽子,否则解除结界的动静太大会导致一些不可预料的躁动。
塔尔顿了顿,王权怎么知道解除结界会地震?
『找到了,』灾祸联系他,过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在我脚底下。』
塔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灾祸这个描述……估计和他差不多,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古城的哪个地带。
『我觉得他们是故意的,』灾祸又说,『我爹告诉我加利百特建城的时候就有抵御外部攻击的作用,这种路……不会飞肯定在里面绕死。』
这句话塔尔倍感认同。
钟楼的正面朝南,塔尔感知了一下距离,灾祸大约在他们的东北方向。他飞到高空,估算了一下距离确定了方位后让灾祸守着不要动,自己最终在一座城堡的顶上找到了最后一个稳定点。
可就在他回到钟塔准备开启结界的时候,一道厚重的冰墙挡住了他的去路。塔尔本准备绕过这个地方,可钟塔就像是被一个透明的冰墙覆盖在内一般,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破开。他甚至用上了深渊烈焰,可那堵冰墙一边快速融化一边又以更快的速度凝结,烧了半天没有破除的迹象,反而让墙体越变越厚。
塔尔尝试从高空抵达钟塔,却没料到这冰墙像一个罩子,连顶都封住了,四面八方没有半点缝隙,连寒潮的风雪都吹不进去。他转了两圈没找见突破口便也不再死磕了,让灾祸也去南边的稳定点汇合。
“怎么?”王权也有些意外。
“封住了进不去,”塔尔言简意赅,“罩子一样的冰墙,深渊烈焰烧了会更厚。”
王权顿了顿,这才想到深渊烈焰其实有个相生相克的天敌,而这个敌人现在正把玄逐归折磨得够呛。寒潮期是浅海寒霜最活跃的时期,不光是莱耶瀑布下的那个聚集地,永夜矿脉吹来的风里也会有它们的身影。
但即使如此,寒霜也不该如此集中地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塔尔想去找关于浅海寒霜的记载和近百年来寒潮的相关消息,但魔族王宫里却没有很多关于这方面的内容。燕拾说布雷希特对于永夜五城的掌控在魔族结界开启的时候就逐渐减弱了,或许这里会有他们想要知道的消息。
“我要去趟鉴天城。”塔尔说。
“不如去阿苏兰,”虞影溯说,“赛琳几天前刚离开无间塔,她应该就是回来过寒潮期的。”
塔尔顿了顿:“她是领主。”
他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了,他们并不方便和赛琳直接沟通,但有一个人可以。羽溯如今还待在帕城里,他每天消息不断,基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之前甚至离谱到把墨江十今天和谁上了床都报回来。塔尔总想说别弄那么多没用的回来,但直到虞影溯整理出“花名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些信息其实都有用。
古魔派第一领主从不和没用的人上床,他挑人也挑长相,但即使如此依旧有本事夜夜笙歌。
塔尔把纸条放进了戒指,日落之后确认对方已经拿走后便准备在加利百特古城里找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寒潮着实要命,气温骤降了至少四十度,四处都是狂风的哭嚎。他们最终在靠南的一个还算完好的古堡里落了脚,刚踏进去就看见了一群躲避风雪的霜寒猎豹。这种向来独居的动物因为寒潮凑在了一起,塔尔仔细一看,那里面还有几只出生没几个月的幼崽。
“小猎豹?”虞影溯也有些感兴趣,“这还没多大吧?”
塔尔说不知道,这里的霜寒猎豹体型比特拉古欧森林的大了太多,一只只都裹着厚重的皮毛,御寒能力比起山脉以南的强了不知多少倍。成年的霜寒猎豹因为陌生人的接近而警惕至极,但幼崽却充满了好奇心,趁着母豹一个不注意就从温暖的窝里溜了出来,一步一步蹦跶到了塔尔身边。
塔尔蹲下身想去揉揉小猎豹的脑袋,幼崽退了一步后依旧止不住旺盛的好奇心,用鼻尖碰了碰塔尔的手指。
虞影溯一抬头就对上了母豹的眼睛,对方弓起了背,显然是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模样。
“你不冷吗?”塔尔挠了挠小豹子的下巴,“要不要火?”
幼崽叫了一声,它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又冲着塔尔再叫了一声。低温的深渊烈焰就这么在塔尔的指尖燃起了光,小小的火苗往外散发着温暖的热意,不过多久就让整片空间充斥着潮湿又温暖的气息。
不过小猎豹对火不太感兴趣,它玩起了自己的影子。
火源是寒潮期的动物们最愿意亲近的东西,它们甚至可以暂时将对魔族天生的恐惧放在第二位。幼崽的母亲带着它另一个孩子靠近了塔尔,从那之后,紧缩成一团的霜寒猎豹们逐渐都围在了塔尔身旁。他顿了顿,让火留在了一块翘起的地砖上,自己也缩进了虞影溯怀里。
“困了?”
“也没有,就是不想动,”塔尔说,“我一直觉得涅亚很厉害,能在那么多地方都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他们这一路就像是沿着藏宝地图一路搜刮,无论是资源还是人脉,几乎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涅亚的遗产。
“你有想过为什么吗?”塔尔问,“如果是为了混血种,那他其实没有必要做这么多。大裂谷结界、魔族结界、还有梦塔地下钱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