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滢正在缓慢地穿衣服,她光着后背,没有粉底覆盖的皮肤上分布着一些痘印和瘢痕,两片肩胛瘦削地突出。从巨大的落地镜中看去,床上的男人只用被盖着下身,肚子的部位拱起多高,手里拿着雪茄在吞吐烟雾,弄得房间里满是奇怪的浓厚香味,他看上去五十多岁,头顶已经成了不毛之地。
周滢将睡裙的系带整理好,光着脚又爬上床,在男人松弛的面颊上印了一个响亮的亲吻,紧接着倚靠在他怀里。
“董哥,告诉你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男人发出一声表示询问的鼻音。
“我怀孕啦。”
男人再次猛吸了一口,在口中咂摸良久后,与问话一起缓缓吐出:
“你怎么回事?不是都吃药了么。”
“董哥不喜欢?”周滢的语气有点愠怒,却又不好发作,于是态度又软下来,在男人身边撒着娇磨蹭:“我去找医生问过啦,是个男孩。”接着又状似无意:“不是要和家里那位离婚了嘛。”
男人徐徐叹气,就是那种老板训斥员工之前‘你什么都不懂’的语气。他撑着床头起身,把烟在一旁摁灭了。
“滢滢,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董哥。”周滢也随之坐起身体,眼里已然多了两包泪。从我的视角,能够发现那张年轻的脸上,一览无余的急切贪欲与算计,但在董老板背后,周滢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温柔:“我是真心爱你,也不想让你难做呀。但我那天去检查,医生说小孩已经八周了,我在屏幕上看着他的小心脏一动一动……我,我真想跟董哥有个自己的孩子。”
姑娘楚楚可怜地抽泣。男人沉吟片刻,将她瘦削的肩头揽入怀里。“放心,滢滢。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我也不能辜负你。但这事办不了那么快…这二十万你拿去。”他肥硕的身体侧向床头柜,从烫金黑皮夹中抽出一张卡扔在床上:
“做完手术好好养养身体。”
周滢半跪在床上,手握着银行卡垂泪不止,我却听清楚她心里传来的阵阵冷笑。
“哄孩子玩呢?这两个钱就想打发老娘?”
幻听?我晃了晃脑袋,只感觉头重脚轻一动都动不得,只能看着周滢在老板身边撒娇卖痴,如愿又拿到十万。几句话中三十万到手,不得不让我感叹有钱人的乐趣真不一般。
两人玩闹了一会,似是累了。周滢重新娇滴滴靠在董老板怀里,听着男人边摸着她头发边大倒苦水:
“那臭婆娘,老子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滢滢你等着,我……”
等什么呢?
转眼间,周滢已经衣冠整齐,坐在一家高档餐厅当中。即使以一种自下而上的死亡角度来看,她的脸蛋依旧算端正,年轻的确是难得可贵的资本。
在她对面坐着的,是全副武装的李太太。这不禁使我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她们俩居然这么快见面,顿时警惕起来。李太太耳上挂着金首饰,身上是玫瑰色丝绒套裙,头发梳的整齐,显得很是雍容稳重,有如一枚被装在匣中的紫宝石。脸上虽有细纹,但在餐厅射灯的柔光照亮下也不明显。
“太太,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吧。”
周滢粲然一笑,李太太的丝绒套裙,玫瑰色正圆珍珠项链,整套紫金首饰顿时黯然无光。贵妇人竟对这无名无分的小服务生暗地里咬上了牙。
“我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周滢说话时的震动传导过来,她搁着一层上衣,用手轻轻抚摸着腹部。“董哥知道后高兴坏了,亲自带我去检查,倒是很喜欢这孩子呢。”
李太太扯了墨镜,目光带刺地射向周滢。然而却不由自主地偏离,偏离,逐渐移到十八岁女孩还未太显怀的平坦小腹。五十岁富太太的目光如同x光扫描,一寸寸照过她全身。年轻女孩挺直脊背,坦然地接受检阅,时而露出微笑,在她皮肉紧实光滑的脸上显得尤为刺眼。
“他给了你多少。”李太太再开口时,语气竟然缓和下来。
“三十万。”周滢松口气,露出得胜般的微笑,捏紧的拳头也悄悄松开了:“他说等我生下来,还会加。”
李太太掷出另一张新卡:“我开双倍。”
她的目光重新锁定周滢腹部:
“等再大些的时候去把胎打了。”
顿了顿,又说:
“我替你安排。”
我没能知道这场对峙的后续结果。下一刻,我们出现在一家医所里,看起来是私人坐诊,装修相当富丽,仰头看,还能看到红木的大椽交叉在屋顶。
我被放在桌子上,听着李太太和医生的对话。
“五个月大的新货,女的。”
啐了一口:“那小贱货。搞来的时候特意让她多吃些苦头。”
我拼了命地想转动脖子,但也只能让视线稍稍下移,看到一对粉红色,虾饺一样的小手紧紧攥着拳,浮动在发绿的药液里,皮肤轻薄好像一触即碎。猛然地,装着我的罐子被旋转,使我正面看到这位医生。我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些,但他包的严严实实,不单用上白口罩,连眼睛上也戴着厚镜片。我们隔着一层厚玻璃与浑浊的药液互相对视,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窗外白桦林的树叶被吹得猎猎作响。
“倒是新鲜,太太总是能搞来好货。”
李太太神情略有些自矜,但语气却显出几分奉承:
“多亏大师您开的方子。自从配上之后,身体的确好了不少。”
说着摘下口罩。果然面色红润,嘴唇也饱满起来,脸上皮肤隐隐有光。
医生举着装有婴胎的罐子去配药,嘴上叮嘱不停:“说明对你有效,只是一定要连着服,若是中间断了,效果也退了。”
李太戴回口罩,脚步却停留在门口:“但大师您看,我那十包已喝完了……”
那医生刚准备去处理婴胎,听到这话愣了愣,便放下罐子回身找些什么东西,不多时拿着两枚蜡丸回来,交在李太太手里。
“配药还得花上些时间,这两丸留作应急,感觉药力减弱就吃上一枚,能顶好些时日,只是没专人定做的配方那样仔细。”
李太连声道谢,刚出大门便迫不及待压开包装,将其中一丸放进口中。我看得分明,那蜡球里是一枚葡萄大小,软糖质地似的白球。李太太伸手拈起,放入口中。随着她牙关落下,我清楚地听见那枚药丸爆裂的清脆声音。
与此同时,我的视野忽然被猛的拉回。蒙面药师举起罐子,正与我隔着一层弧形玻璃对视,片刻后忽然发出一声短促微笑。
“我对它们一族知之甚少,想不到竟还有这种手段?倒比原定还省事些。”
正等我试图分析他话中意思。那医生已将玻璃罐放在两层高的置物架上。紧接着他背对我摘了口罩,连同眼镜也一起摘下,等他再转过身时,目之所见让我心跳都停止了一瞬。
那个医生的眼睛,竟然是与叶潾一模一样的紫色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