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广场的周围拉上了警戒线，早已关门歇业。昔日灯光熠熠的外墙已经变得一片漆黑，楼内也是寂然无声。门前矗立着一头五米多高的长颈鹿雕塑，建造者似乎是想打造一种抽象的艺术风格，因此在这尊塑像上大量使用了金属配件与各种音箱，收音机，齿轮等现代元素，只是在如今的一片冷清中，夜色中的长颈鹿似乎也如同巨大的畸形怪物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尽管已经接近午夜，但不远处停泊那辆的警车还亮着红灯，周围零零散散地也分布着一些巡逻人员。我们装作路人，急匆匆围着广场绕了一大圈，不幸发现后门也被封了。

“怎么办？”叶潾皱着眉跟我往回走：“我准备硬闯了。”

“等会血别溅我身上。”我无情拒绝。

我们慢慢走回正门，还得装成只是不经意路过。正在拼命思考怎样才能进入舞厅时，叶潾忽然伸手戳我，指着一旁的长颈鹿喊：

“小菲！看！看那里！”

我回头望去，竟看到长颈鹿脚下的四盏射灯一一亮起，骤然点亮这座高大的雕塑。与此同时，这座建筑装满电子屏幕的外墙也闪动两下，忽然全部开启，将漆黑的夜色映照得一片通明，一旁的高档音响里放出动感的舞曲，在寂静的深夜传得老远。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座在死寂中复活的建筑。再瞧瞧远处巡逻的警备人员，他们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何异常，依旧自顾自地忙碌工作。舞厅金碧辉煌的正门在我们的注视下，朝着两边缓缓打开，屋内的巨型水晶吊灯与各色照明灯也如同电影画面一般，沿着铺着红毯的大理石楼梯逐个亮起。

“这个场面是……只有我们能看到吗？”

“来者不善啊。”叶潾喃喃。

“你才是来者。”我提醒她。

叶潾舔舔嘴唇，从腰后缓缓拔出红刀。原本有些暗沉的色泽却被舞厅内映出的灯光照得雪亮。

“准备好进去跳舞了吗？”

我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跨过警戒线，走进舞厅正门。就我看来，这更像一个专门诱捕我们的陷阱。我们保持警惕缓缓前行，叶潾在我身前带路，低声道：“小心些，不要离开我身边，我怕它们成群结队，不好对付。”

大厅里一片明亮，但却空无一人，有种与环境不符的死寂。听了叶潾的话后我狂点头，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感觉有种不详的预感正从头顶传来，便朝着二楼抬头一看，差点把魂吓掉。

在一楼舞台的正上方，也就是二楼的那条露天走廊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这些人有的穿着服务生的统一着装，有的人就是普通人装束，男女老少各异，却都是一样面无表情，自上而下俯视着我们。

叶潾抢先一步将我挡在身后，右手早已翻出红刀放在胸前，面色冷峻地摆出防御姿态。我在她后方看得真切，那些面如死灰的怪人只是站在原地，并未发起动作，这样对峙了片刻，楼上的人群忽然规律地往左右分开，让出中间的楼梯口。从人群中走出一位个子不高，体态纤瘦的娇小女人，一头黑发自然散落在前胸。

“……周滢。”我喃喃地说。

戴着周滢面孔的怪物似乎听见了我发出的声音，朝我嫣然一笑。不过很快它就重新将目光放在叶潾身上：

“百闻不如一见，您果然跟传言中的别无二致呢。”

就连说出的话语也只是普通女孩的声音。叶潾皱眉：“什么狗屁传言。你别再向下了。”她喝止站在楼梯台阶上的女怪：“不然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二楼廊上的怪物们发出一阵似嘲笑似议论的窃窃私语，声音压的很小，根据前几次的照面来看，我总觉得它们是一群比较沉默的种族。

周滢并未理会叶潾的威胁，自顾自地继续迈下台阶。我感觉叶潾的后背绷紧了，虽然对她来说，这怪物本身不难对付，但难在要对付一大群，还得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全身而退，只怕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场恶战。

我倒是不后悔跟她来，只是在脑子里拼命设想着逃跑路线，但现在大门已关，周围更是虎狼环伺，思前想后都只有死路一条。

周滢背着手臂，施施然停在离我们两三米远的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我们良久，忽然朝着叶潾弯腰深施一礼。

“公主殿下无需担心。我们这次前来无意与您作对，而是为了带您回去继承大统。”

我整个人傻掉了，谁能想到现代社会还有这种封建余孽的存在。不过依照李太太所说，面前的这只画皮已经两百余岁，或许脑子里仍旧是旧社会的那套也说不定。再看叶潾，似乎也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刀口都不知道该对着哪里放。

“你在跟谁说话？我？她？”伸手指了指我。

周滢直起身体，它的眼睛里已经没有黑色的瞳仁，完完全全变成了像雾一样的白色，脸颊周围也蔓延上丝丝缕缕的血痕。它正在脱离那副人类皮囊的束缚，把自己的异常形态全部放出：

“自然是在跟您，叶小姐。难道您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那份血统有多么尊贵吗？相信您也能看出，在这些时日里，已有无数曾被囚困的部族来到地上，它们与那些久居地面的数典忘祖之辈不同，仍然牢记山主荣光。祖帝已开始集结各部，准备掀起一场大战。若是您能以山主之子，公主之尊加入，祖帝愿弃下统领之位，将麾下各方尽数交还与您。”

这一长串半文半白的话还掺杂着各种新鲜名词，弄得我云里雾里。叶潾伸手掏了掏耳朵，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听不懂，你一个妖怪在说什么鬼话。反正你的意思就是我很厉害，身份很牛x对吧。”

周滢面上一喜：“只要您放弃人身，回归山府，自然就是我们全体的尊王。”

叶潾随意道：“哦？这么说你们都会乖乖听我的话？”

“我族乃是涂山氏苗裔，大九尾之孙，真正的尊贵血脉。若是公主发令，我辈必当效劳。”

“那么。”我在叶潾身后，听到她发出一声冷冷嗤笑：

“你们排好队把脖子递过来吧。我保证下手很快，一个都不会落下呢。”

周滢脸上的表情转喜为怒：“公主这是在为难我们的意思？”

“别再那样叫我了！”叶潾忽然毫无预兆地发怒暴起，连我都被吓了一跳，从侧面看，她口中尖齿外露，紫色的双眼圆睁，瞳孔尖锐如针。叶潾以往虽然脾气暴躁，但也我很少能见到她被气成这样：“我是人类！怎么可能是妖怪！”

周滢不再微笑，却也没再做动作，只是用泛白的眼瞳冷冷看着我们：“……其实说到底，所谓公主也只是山府为笼络各部，集聚众族而外放的一个噱头罢了。若是您能殒命于此，我们倒也不必多费工夫。”

说话间楼上又是一阵微微骚动，随后人群再度分开，从楼梯上走下一名女子。金发高高盘卷，一身婚纱似的白裙上点缀如血般鲜红的珠饰，纱网遮映下露出精致小巧的下颌线条，赫然是一张面容艳丽，骨相优越的熟悉脸庞。女人身姿高挑，长睫微垂，水晶般的紫瞳仿佛带着些许笑意，染成锈红色的薄嘴唇也微微上翘。

五月女皇步履优雅地提起裙边，款款走到周滢身边，朝我们做了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学过舞蹈。离近些看，她的容貌简直和叶潾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皮肤都是同样白得像雪。

叶潾的这张脸当真能打。饶是我天天面对叶潾的各种搔首弄姿，也不得不被这种直击人心，既华丽又霸道的美艳硬控几秒。等反应过来便在后面怼了几下叶潾的腰：“求你了，能不能以后就按这个标准打扮。”

“闭嘴！”叶潾低声咬牙切齿。

周滢抬手捏住白裙少女的下颌，对方依旧无知无觉，如同任人操控的美丽人偶，连眼帘都不曾抬起。周滢似乎对这幅乖顺的样子很是满意，抬手将它脸颊甩开，似乎在同我们示威：

“不过是个公主的虚名，我们要多少有多少。”

闻得女怪一言，倒让我分析出了相当庞大的信息量。尽管它们嘴上对那所谓山府的公主如何恭敬，实际行动反而是要除掉叶潾以绝后患。因此我估计这组织也只是在名义上对这些妖物统治管辖，本身并没有多少凝聚力，妖怪们也同样给这组织做表面功夫，背地里各怀鬼胎。不过我倒是对它们口中的血统之说很感兴趣，若是能通过这群怪物，找到使叶潾恢复正常的方法，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仅在我这片刻的思考时间中，披着女人皮的怪物已经冷冷下达指令：

“活捉公主留作他用！至于人类，留给我亲手处置。”

我听到这话顿时一愣，心想我和这怪物无冤无仇，抓我做甚？难道也是和李太太一样看我细皮嫩肉，想生吃了我当夜宵？

叶潾听到这终于抑制不住朗声大笑：“捉我？你们认真的吗？”

笑声未停，已将红刀在手中转了几番，忽然飞身向前劈砍，正中在朝我们扑来的怪物前胸。刀刃每次的起落都在怪物面皮上带起一簇金色火焰。

就在这种混乱中，我却半点伤都没受到，叶潾一边应对几只同时朝她扑来的怪物，一边还有余力提醒我：“机灵点，贴在我后面。情况不对就跑，明白没有？”说话间又一脚踹翻一个，抬腿把怪物撂倒在台阶和平地的夹角上，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我也条件反射般抬手摸了摸脖子。以往看她杀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时，心里并未有什么异样，好歹也是从小看杀猪宰羊长大的。但这群画皮中有的虽已显露真身，但还有些仍旧保持着人形，即使在被叶潾杀死后，余下的部分也是呈现焦黑或是部分烧伤的人类尸体。就算我一早知道那具皮囊下的并非活人，也不由自主地对这种场面感到一阵不适。

与之相反的，叶潾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几乎到了一种冷漠的地步，除了用力时面部发生细微的肌肉震颤，她甚至连眼都没有眨。只是看着面前怪物的动作，自如地躲闪或进攻，在观察到破绽的空档一刀毙命。尽管周围倒地的尸骸逐渐递增，但从始至终叶潾的步伐都没有离开过脚下这块1×1见方的瓷砖，硬是把防守战打出了进攻战的架势。

我藏在叶潾身后，只感觉胃里一阵阵不适。叶潾虽未见疲态，但对于成群袭来的攻势也显出烦躁之意，偏头啐了地上怪物尸体一口后还骂了一声：“怎么没完没了了！”

就这一个空档使她动作稍乱，紧接着在大批怪物背后，忽然一道雪白影子飘然而至，竟是那个穿着白裙的【叶潾】。她的动作已不像刚才那般僵硬，而是脱离了控制般轻盈飘忽，然而攻势却凌厉无比，那身重工的及踝纱裙并未对她造成任何阻碍。

跃下台阶的同时，她尖锐的红色指爪已在叶潾面颊上刮出一道血痕，在叶潾挥刀同时，白裙【叶潾】已提起裙边退至安全距离，歪着头打量我们，面纱下的紫瞳波澜不惊，散发出阵阵冷意，尤其是它还用着和叶潾一模一样的脸，因此画面更为惊悚。

叶潾并未想到自己竟会受伤，一惊之下居然倒退两步，才躲开那怪物的攻击。她脸颊上伤痕开始渗出细密的金色液体，叶潾捂着脸骂了句脏话，抬起头瞪视面前这个打扮如同人偶的怪物，眼神仿佛淬了猛毒。

“小菲，马上离开我身边。我倒要看看这个赝品冒牌货有什么本事！”

一声令下，两人以不相上下的速度飞速接近，扭打在一起。你来我往之际，一时竟不分高低，红白交织，令人眼花缭乱。此时又见几只怪物正从地上爬起，蠢蠢欲动。我在原地急得跺脚，最后也只能抱着背包飞快逃离现场，几步便绕上舞厅的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