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潾的神情一扫往日的散漫,变得冷酷而果决,我讶异于她的发言,不由提问道:“为什么?如果他没对我们做什么坏事,我们直接离开不行吗?”
“小菲你觉得呢?一个拿胎儿入药的家伙,在背地里不知道都做过多少残忍的实验。再加上这些患者的疯狂态度,我总觉得这村子里有些古怪……”叶潾说到这不由得皱眉,手指缠着发梢:“总之,还是先在这里搜寻一下吧。”
简单交流过后我们继续向前赶路,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道路的远处传来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鼓声。叶潾顿时神色一凛,我也在旁边听得真切,犹豫着问:“这难道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放药?”
与此同时,周围干活做工的农民与洗衣淘米的农妇,忽然都急匆匆甩下手里的活,往大路尽头狂奔,我们顿时被骚动的人群挤在一旁,甚至有人躲闪不及,一脚栽倒在刚犁好的田垄上。
叶潾急忙拉着我站在附近深壑旁才幸免于难,一脸烦躁地看着不远处如蜂群般聚集的人们:“简直像疯了一样。”
“快点快点!”我拽着叶潾往鼓声传来的地方冲:“等下来不及看到那医生的样子了!”
随着人潮的方向,我们很快就到了戏台,只不过前排早已没有可供人容身的位置,不仅是前台,就连后排,更远处,也都没有一块可供人站着的角落了。无数的人头在台下攒动,既有男人,也有女人,既有衣着体面的人,也有衣衫褴褛的人,他们身上,腋窝下同时传来可能是一千种混合的味道,既有高雅的檀香,花香,也有粪臭,泥臭。人们的手臂都如同在人潮中游泳一般高举,呼喊声,欢笑声,怒骂声不绝于耳。我远远地站在一边,不由得为这种场面深深震撼,设想一下,如果我是站在台上的那人,面对着台下的场面,将会是何种心情呢?
还没等我展开联想,一旁的叶潾揪了揪我的衣角,俯身在我耳边大喊:“你还会爬树吗!”
我当下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我们所站的位置旁有一棵很高大的榆树,树干有两人合抱般粗壮,树荫茂密,如果爬到树顶应该能看到很远的景象。只是爬树这事我倒是多年没做,到底有些生疏,眼看着台前的人越挤越多,我只好勉强接下了这个提议。往掌心吐了口水,我在树周绕了两圈,找到一个较大的节瘤当落脚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出了一身汗才攀上树干最结实的那个分叉。
我半蹲在树上慢慢调整角度,把碍事的枝叶都折下撇在一旁,眼前果然开阔,能远远看到戏台上的景象。正在这时又感觉脚下的树杈微微一颤,叶潾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也上了树,站在我身边,见我发现便用脚尖踢我,让我为她腾位置。
我实在无法,只好又颤颤巍巍向外挪动些距离,心里祈祷这根树杈足够结实。叶潾也不谦让,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双腿就索性悬空晃个不停:“怕什么?你掉下去我肯定能接住你。”
我被她多动症一样的行为搅得心烦意乱:“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说着掏出手机打开远镜头,画框里刚刚好显示出一方小戏台的全貌。戏台离地一米多高,整体由木质拼接而成,背后的彩绘都已褪色,四周的栏杆上挂着红绸的绢花,不知是因为天色昏暗或是别的原因,我总觉得古旧的戏台上隐约透出几分阴气。
不多时鼓声渐息,人群的欢呼声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激烈。我在树上探出身去,清楚地看到台上擂鼓的四名精壮汉子扔下鼓槌,恭敬地将一名六七十岁的老人请上台前。那人头发花白,身躯稍有佝偻,肩上披着白大褂,面目因距离太远而模糊不清,不过精神却很是矍铄。他简单地朝着四周挥手,台下疯狂的人群顿时得到了安定的信号,全都探着脖子屏息凝神,看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叶潾比我还积极地向台上张望,嘴里嘟嘟囔囔道:“离的太远了看不清脸啊。”
“就算看到了也没辙啊,我梦里那个人一直蒙着脸,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我深深叹了口气,反问叶潾:“怎么样,你的生物雷达启动了没?”
“还没有。”叶潾朝我瞥了一眼,对我的质疑十分不满:“你急什么。有情况我自然会告诉你。”
舞台上装有扩音设备,早有人帮那位老医生调试好递到他手里。老医生开始了冗长的演讲,内容和台词简直和十年前电视上卖假药的没有任何差别。我一开始还聚精会神地听,到后来耳朵里只有夹杂着电流的喧嚣噪音了。叶潾也一直皱着眉头,不时点评两句:“说得真不错,我都想买药了。”
“说买,你是玷污了人家。这药讲究一个缘分,缘分到了自然能拿到,人家看不上,你跪着也求不来呢。”我无聊得有些走神,听到叶潾讲话便忙不迭与她吐槽起台上讲话的内容。
叶潾翻了个很刻薄的白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菲你没听说过吗?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正在我们闲聊时,台上的讲话已经结束,人潮重新沸腾起来,敲响的鼓声愈发激烈紧促,最终,四名壮汉将一架轮椅搬上了戏台。轮椅上的老人年纪已经十分大了,身上还插着鼻饲和尿袋,如同一具枯骨般瘫坐在轮椅上,脑袋无力地朝后方歪倒,明显是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下面有几名男女奋力挤到台前,焦急等待着。
“糟糕了。”我心里顿时一紧,不知这医生要对台上的老人施展什么邪术,但也只能远远观望,无法靠近半分。这时我听见身后传出一声清晰的冷笑,叶潾嘴里叼着红刀,将自己掌心往上面狠狠一划,金色血液顿时沿着手臂淋漓下来。但她似乎没有半分痛觉,看都不看掌心的伤口一眼,只是以手掩口,脸上仅露出杀气四溢的双眼,目光锐利地直射戏台方向,身体呈半蹲状蓄势待发,整个人犹如一张绷紧的弓弦。
我整个人都被这种无声的交锋镇住半晌,好半天才小心问道:“你有发现了?”
叶潾从衔着刀刃的齿间冷冷吐出几个字:“果然有问题。他看见我了。”
我忙举起手机往台上照去,屏幕中的影像果然出现了些许变化:不仅对焦开始频频失灵,取景框中的景象也不时浮动着噪点与光斑,而作为画面主体的那名村医,他的轮廓则开始了奇异的扭曲,时而呈现出一副透明的虚影,时而又会凝固成一片黑雾般的形态。我看得入神,全然没有发现台下鼎沸的人声早已停止,往左右退去,分出一条中间的路来,刚刚擂鼓的几名大汉不知何时来到树下,齐刷刷仰头望着我们,忽然声如震雷般齐声道:
“请二位上台!”
我吓了一跳,差点掉下树。叶潾则表现得从容很多,吐出刀刃擦了擦塞回后腰皮带扣里,便扶着树干起身,冷冷瞥着下面腰缠红带的几人,声音不高却刚好能让下面听见:“这就是你们主子的态度?”
那四人皆是一愣,或许他们也不知内情,没想到叶潾竟然将了他们一军,于是他们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朝着叶潾干瞪眼。我躲在树叶后看着他们对峙,无端想起动物世界里讲的,非洲草原鬣狗群蹲守树上猎豹的场面,不由得窃笑一声,被叶潾狠狠白了一眼。
见这两拨人迟迟没有动作,围观群众也逐渐不安分起来。此时正值正午,四个男人眼角鼻梢都冒了不少汗,叶潾还是稳稳站立,一动不动,连我等得都有些焦躁不安。
正在此时,台前的人群中忽然发出一阵狂热的呼喊,死气沉沉的氛围忽然活跃了起来。众人都循声望去,原来是那老村医竟亲自走来,他速度很慢,却走得稳健,直到树下站定,便仰头笑眯眯地望着叶潾,声音很是和蔼:
“姑娘,请您上台去吧。”
就着他这个动作,我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他浑浊的双眼里果然是针一样的尖细瞳孔,在正午的日光下泛着玻璃般的质感。叶潾隔着层层树枝与他对视:
“我们只是路过,掺和不了你这仪式。另选他人吧。”
老者闻言,表情却未有丝毫变化,依旧是仰头看着叶潾,连语调也并未恼怒,还是一副笑模样:
“帮人,就是帮己。多行善事,也可修心,还请姑娘下来吧。”
我扭头看着叶潾的动作,只见她竟微微垂头不语,一手摩挲着腰间的刀柄,也许是犹豫是否要解决这个来路不明的医生。最终她做出了决定,把手从身后撤了下去。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叶潾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声调起伏:“那就最好别让我后悔我现在的做法……”话音未落她一跃而下,从三四米高的位置径直落到老村医面前,态度已经是明晃晃的挑衅。
老村医却只是态度和蔼地颔首微笑,转身往来路走去,人群纷纷为他让路,连那四个壮汉也不顾我的死活紧随其后,我只好弱弱地朝周围求援:“有没有梯子……我也得跟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