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上三竿，林一序揉着似被锤击过的脑袋坐起来，在床头柜上摸到了一杯温水喝下。
“我服了，不是让你拦着我吗，怎么我又喝断片了？”
林一序趿着拖鞋去厕所洗漱，陈一敬在厨房给他热早饭。
考完试已经歇了两天，周栩栩女士的探望之行也该提上日程了，林一序一边啃包子一边规划行程。
“明天九点出发打车去G县，坐十一点的高铁，下午三点到N市，然后打车去惠山区，疗养院那边估计还得扯皮，当天晚上不一定能见得到我妈，最迟……”他掰着指头数了一下日子，“反正年二十八之前应该能回来，实在见不到就算了，我妈现在估计也想不起我这个儿子了。”
从小他就知道，周栩栩有多漂亮，就有多不靠谱。
印象最深刻的是七岁那年，他和周女士受邀出席Givenchy的一场时装秀，秀场在海边，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又在海边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难受到眼睛都睁不开了，周栩栩只是伸手把他的小领结解开，说这样拍照比较酷，然后他发烧到39度差点死了。
陈一敬去卧室拿了两个盒子出来，坐到林一序旁边，用眼神示意他打开。
“是什么？”
林一序闻到了一股很浓的檀香味，他打开那两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模一样的两条黑色手绳，手工编织的轮回花纹，不花哨，低调的坠着一颗珠子，看材质像是黑曜石。
陈一敬：庙里求来保平安的。
“你还信这个？”
林一序一脸惊讶的看着他，实在想象不出陈一敬跪在佛像金身前小声嘀咕让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的画面，太诡异了。
陈一敬：偶尔信。
他拿出其中一条给林一序戴上，然后把自己的右手伸给他。
林一序看着那截突出的腕骨犹豫了一秒钟，想说两个男的戴一样的手绳会不会有点奇怪，但话到嘴边转了一圈还是没说出来，人家辛辛苦苦去庙里求来保平安的，不戴太不给面子了。
“不对啊，手绳不是应该戴在左手吗？”他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陈一敬伸过来的是右手，立时顿住了，据他所知，陈一敬可不是左撇子。
陈一敬垂着眼，没换手，示意他继续戴。
“那随你吧。”
林一序帮他调整好了手绳的松紧度。
晚上吃饭的时候，两只手不经意间摆在一处，陈一敬的骨骼比他大一点，他的皮肤比陈一敬的白一点，如果手牵手……
林一序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激灵，难道是最近两个人在家里独处久了？处出毛病了？他为什么会幻想自己和陈一敬牵手的画面？
虽然之前也不是没有牵过……
第二天林一序艰难的起了个大早，其实也不算早，已经八点半了，他囫囵地洗了个脸，戴上帽子和口罩，拿起昨晚陈一敬帮他收拾好的运动包打车去了高铁站。
车厢里坐满了人，他买的是靠窗的位置，旁边坐着一对情侣，正在一起看一部丧尸电影，该死的电影正好讲的是列车上突发丧尸病毒，氛围感一下子拉满。
他正看到主角团无比热血的穿越一节丧尸车厢，手机震动了一下，连带着他身体也跟着一震。
One：包里有吃的，记得吃。
林一序按了按直跳的眼皮，单手打字：以为我是小学生去春游吗？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他又把那行字删了。
Xu：知道了。
陈一敬给他包里放了一个保温桶，估计是早上趁他没醒的时候放的，打开还有余温，他把上下两层都打开，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一张是山药粥，一张是牛肉粉丝饺子。
One：嗯。
过了一会儿也发来两张图，配置跟他的一样，看背景是在家里的饭桌上，戴着黑曜石手绳的右手举着一双筷子，手背因为用力而凸显出青筋。
有点该死的性感。
林一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端起粥去蹭隔壁小情侣的电影了。
到站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他睡着了，短暂的做了个梦，梦里的场景乱七八糟，有小孩的哭叫声，有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的大雨，还有一双流血的眼睛。
妈的，肯定是被丧尸电影影响了。
他跟着人群出站，准备到路边打车，却在对面的停车场看见了一辆眼熟的车，黑色宾利，车牌数字部分是他的生日。
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穿西装的保镖，隔着一条马路远远地和他对峙。
林一序随手拉开一辆面前的出租车坐了进去。
“去惠山疗养院。”
出租车刚要发动，司机那边的车窗就被人叩响。
林一序冷声道：“不要理他，开车。”
这时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
听话。
听个鬼话！
林一序把手机捏紧，用力到指节发白发疼，他想明白了，他的手机里一定装了定位，林潮信一早知道他要回N市，派了人在这里等他。
侧边的车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保镖微微低头。
“少爷，请吧。”
林一序也懒得挣扎了，他想跑倒是很简单，但是跑了以后估计就再也见不到周栩栩了，没必要。
他跟着保镖上了宾利，车厢里熟悉的香氛和随手扔在后座吃了一半的口香糖把他的记忆拉回到半年前，他只能抱紧手里的运动包，翻出和陈一敬的聊天记录来证明，他确实是被林潮信“流放”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保镖把他送回了明潭，那栋他住了七八年的湖边小别墅里。
“老板在A市有路演，三天后会回来。”
废话，林一序出发前特意去网上看了林潮信年底的行程安排，才选今天回N市的，就是不想看见那个讨厌的人。
保镖示意他打开大门。
林一序把拇指按在指纹锁上，机械音微响，半秒不到，铸铁大门就自动开了。
“他搞这些什么意思，想让我追忆当年？”
从花园小路走进一楼会客厅，所有景象和半年前别无二致，似乎唯有季节进行了更替。
保镖陪到玄关就没再进来，留林一序一个人站在这栋熟悉又陌生的大房子里。
他给林潮信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索性提着包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二楼卧室也保持着他离开那天的模样，甚至和某个保镖推搡时不小心打碎的茶杯碎片也没有收拾，但是桌上床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明显是有人在定期打扫。
太诡异了。
林一序头皮发麻，拉开书桌的某个抽屉，轻车熟路的在里面找到一包烟，敲出一根点上了。
他躺在床上，被自己曾经很熟悉的味道包裹，烟雾缠绕在他指尖，他抬手，看见了手腕上的那串手绳，黑乎乎的，式样和材质都普普通通，眼下却让他安心不少，他翻出手机，给陈一敬发消息。
Xu：在干什么？
那边过了五秒才回。
One：□□联。
然后是一张图片，一个大爷弯腰在红艳艳的纸上写毛笔字。
Xu：有病吧，这么早□□联。
One：路过，看到，就买了。
One：有你喜欢吃的五香瓜子，要买点吗？
Xu：少买一点，听说瓜子磕多了牙缝会变大。
One：哦，别的还要吗？
又发来一张图，是他站在炒货店门口，地上有条修长的影子。
林一序随便说了几样，把手上的烟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几句，他慢慢睡着了，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有点渴，想叫陈一敬给他倒水，嘴巴都张开了才想起来自己回N市了。
天已经全黑，屋里亮着一盏云朵形状的小夜灯，是周栩栩前年在一个什么高科技展带回来的，很垃圾，只能开启，不能关闭，跟人生一样，生下来就得活下去。
不知道是什么能源驱动的，两三年了还能亮。
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走下楼，看见桌上放着饭菜，在加热板的作用下热气腾腾。
保镖还站在玄关那里，他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我这是又被软禁了吗？”
保镖像个莫得感情的机器人，黑眼珠子在林一序脸上转了一圈，冷冰冰的开口：“在老板回来之前，您的活动范围是这栋别墅。”
这不就是软禁。
林一序忍住骂人的冲动，坐到餐桌上吃饭，四菜一汤，全是他爱吃的，味道很熟悉，像是裴姨的手艺，他往厨房那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没有人。
吃完饭他去后花园散了会儿步，给池塘里的小金鱼喂了点食儿，又晃上楼打开了许久没碰的电脑。
游戏系统自动登录了从前的账号，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聊天列表里收到一条新消息。
没素质的小连：阿序？
林一序手指放在鼠标滚轮上，愣住了。
连诉是他发小，两个人刚上小学那会儿就认识了，他“死”后，一直不敢去联系他，一个是因为林潮信拿周栩栩的命威胁他必须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另一个是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
他会怎么看现在的自己，一个私生子，亲妈卖凶杀害自己的合法丈夫，事情败露之后发了疯被关在疗养院里。
他把手指按在键盘上，打下一行字。
Xu.：不好意思，今天在给少爷的游戏账号做日常维护。
没素质的小连：哦，好。
后面林一序随便买了点新皮肤和新装备就下线了，脱力的靠在椅背上，冷色的屏保光晕打在他脸上，映得他脸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