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极度疼痛中,总会感觉光阴好慢,段暮染时醒时昏,腹部如用铁锤反复捶打,一颗心仿若被吊在半空,随着疼痛震颤。
沈妙颜压着他的肚子,将那团血肉往身下推去,几乎是刻不容缓地下推,丝毫不给他歇息的时间。
“阿颜,慢、慢一些。”他受不住,开口求饶。
沈妙颜吻着他的手背,声音呜咽,“不能慢,不能耽搁了。”
胎气受损,胞宫有异,临产出血,胎动凝滞,一刻都耽误不得,况且又因他心绪起伏过甚,血液涌动迅速,身下打开得也快,没推几下,已经开全了十指,而胎儿硬实的颅顶填满了所有缝隙。
随即,段暮染顿觉那股撑到极限的憋胀和凝滞盖过疼痛,只好牵动着腹侧肌肉暗暗发力。
他仰首喘息,狠狠吸气,然后顺着劲儿往下沉。
腹侧的肌肉紧绷,胎腹已然硬成一块脆弱的玉石。
沈妙颜无需看他,但凭掌下肌肉的走势和硬实程度就知道他十分努力,“暮染,快了,快好了,再来一下,一下就完成了。”
她已经看到那个被憋紫的小脑袋。
闻言,段暮染勾起唇角,握紧双拳,又喘一息,挺着腰往下用劲儿,只是这股力还未使到尽头,他顿觉身下一轻,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紧接着浑身疼痛尽消,疲累困阖双目,人也变得昏沉起来。
果然,孩子没有哭。
这是失去意识前,段暮染脑海中最后划过的念想。
沈妙颜郑重地托起那个身体泛着青紫的婴孩,心里充满愧疚和悔恨,他是那样小,又那样软,刚出生的孩子还带着父体的温暖,浑身湿漉漉的可是一点都不见凉。
她捧着他,就像捧着的自身罪证似的,忍不住跪下忏悔。
这是她的孩子啊,她竟下了狠心活活憋死他,然后他也如她所愿,干脆不来到这个世界。
“对不起。”
她呢喃着,却下意识地处理孩子口腔的异物,她想着,即便他没办法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最起码也要干干净净的离开。
她摸索着孩子的口鼻,擦拭身上的胎水...
忽得,她眼前一亮,不可置信地摸到一团异样的凸起,那是位于孩子脖颈处的位置,好像卡了什么东西一样。
那一刻,仿佛有道光照亮了什么,沈妙颜毫不犹豫拿起一旁干净的银针,往孩子胸肺处一扎,然后将那小小的身躯反手抱过来,用掌根尝试敲击颈后一指处的背脊。
沈妙颜身体发颤,耳目轰鸣,心里涌出无限的祈祷,那一刻哪怕是有谁要讨去她的性命,用以换回孩子的生存,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拍打婴儿后背的手掌始终收着力,每一下都像是打在自己的心口。
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
终于,也许是上天垂帘,或是有心之人总能逢凶化吉。
小小的婴儿“哇”得一声,咳出一串泡沫状的液体,那是他在胎里不小心呛进去的羊水。
虚紫的小脸迅速变得通红,手舞足蹈地挣扎起来。
这清冽的婴啼仿若天籁,振动心弦。
如影在外听到立马踉跄了一下,沉了一日的脸上总算浮上了笑容。
小主子没事!太好了!
马车里,沈妙颜竟连如何激动都忘了,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捂着脸低低哭起来,失而复得的喜悦炸在胸间,竟让她生出一股“我怎么配得到这些”的自嘲。
她看着怀中的孩子,又看着身边竭力的男子,终是站起身,带着歉疚与爱怜,深深吻上心上之人,并暗暗发誓,此生此世,再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