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后，沉璧推说要去会见友人，婉拒了苏夭夭一道去师门的请求。
她在庭园鲜有人迹的小路上徘徊，终是撞上了每日都会路过此处的灵姨。
两人默然对视片刻，彼此都福至心灵的意识到了这是个极好的交谈时机。
沉璧露出温雅笑容，灵姨也福了一礼。
一个在前行走，一个追随其脚步，曲径通幽地来到了一所僻静的小院。
嗅闻着杯中四溢的茶香，沉璧打量了一遭屋内的布置。
床铺和桌椅等大件皆以稀有的降香黄檀木打造，梳妆台上的木梳等易携带的小件却平平无奇。
看来宗主舍得为灵姨一掷千金，但或许十分防备她卷了财物逃跑。
察觉到窗外传来的几道隐蔽的气息，沉璧抓出一把石子，布置了一个隔音结界。
“夫人引在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灵姨愣了片刻，随即自嘲一笑，“夫人？我命贱，担不起这名头。”
“昔日名满天下的‘第一绣女’也会觉得自己命贱么？此言怕是不会有人相信。”
“……不知公子是甚么身份？”
“我的师父是沈逸风，我的相爱之人是沈锦绣。”
灵姨骤然蹙眉，搁下茶碗，冷声道：“我与沈家人没甚么好说的。”
“女郎何故恼怒？”
“你们教我做的事，我都办了。只盼你们兑现承诺，保我女儿一命。”
沉璧的食指在膝上点了点，道：“我们不过是顺应你们的心意做事，女郎何必心生怨怼？”
灵姨置于膝上的手指蜷起，身子微微颤抖，气愤道：“若非你们刻意诱引，苏方生怎会将主意打到禁地骨妖的头上，为了筹集开启阵法的灵石，犯下害人性命的无边罪孽？
向苏方生提议将我从人变成妖，你们可曾问过我的心意？
如今利用我的赎罪之心，唆使我毒害夫君，却成了顺应我的心意了？”
沉璧饮了一口热茶，道：“我在夭夭那里见到一面团扇，故斗胆揣测女郎身份，如有冒犯，望女郎见谅。”
“……”
“我虽与沈家的两人有来往，但对沈家本身一无所知。
就在前几日来飞觞城的路上，尚有沈家的人手刺杀我。”
灵姨惊疑不定地看向她，一时拿不定沉璧这话里的含义。
沉璧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此前我并不晓得你方才说的那些事。”
她见灵姨惶惑地后退了几步，便温声道：“若我所猜不错，灵姨寻我来，可是与夭夭的去向有关？”
“你究竟是谁？”灵姨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尖利，“你怎会晓得三日之期？”
“灵姨无需惊慌，我能得知此事也只是机缘巧合。
我有个毛病，就是好管闲事，但绝非恶人。灵姨也是信任我的人品，才会引我前来，不是么？”
“此事事关修真界一流世家沈家和苏方生的利益。你若还想留着这条性命，便歇了插手的心思。”
灵姨挪开桌子，露出后面墙根处一个一尺见方的洞，里头嵌着一个木匣子。
她将匣子置于桌面上，启开后其内是厚厚的一沓精美刺绣。也不知是熬了多少年的心血才积累了如此多的成品，教沉璧叹为观止。
“这里面的刺绣，每一幅在市面上都是百金不止的价位。我要你与苏夭夭当众结为兄妹之交，我便将它赠予你。往后不论出了何事，你都要护她周全。”
这显然是要将沉璧与苏夭夭绑在一条船上。
“夭夭帮过我许多，她若无罪，我定不会坐视不理。”沉璧将匣子往灵姨的方向推了推。
“今早她与我提起你要与宗主成婚，欢喜得和甚么似的，灵姨若果真爱惜夭夭，不如趁这几日多陪陪她。”
灵姨忽然改口道，“公子还是趁现在收下罢，我怕届时人多眼杂，不便相赠。”
“那我便替夭夭先收着了。”
她虽未指天指地的发誓，但灵姨反而安心许多。
沉璧话不多，但句句有着落，是个踏实的君子。苏夭夭过于天真，财物虽也为她备了一些，但灵姨恐怕她三言两语便被人哄骗了去。
若沉璧是个小人……也无妨，她求过的何止这一家。
沉璧将匣子收入纳戒，“接下来，便是我私人的劳金了。
一个故事，换我对夭夭的倾力相护。灵姨觉得如何？”
两盏茶的功夫过后，沉璧意欲起身，门扇却被人猛地从外面一脚踹开。
苏方生扫了一眼地上的石子，以袖风将其挥到墙面上撞得粉碎。
“孤男寡女，有甚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背着人说？”
灵姨露在轻纱外面的手背都羞愤得微微泛红，她紧攥拳头，颤声道：“苏方生，他只是个少年！”
苏方生冷笑一声，浑然不觉自己哪里荒唐。
“少年？男子十三岁便可行房了。青天白日的闭门说话，还要设下隔音结界，当真不知廉耻。”
他目光如炬，发丝微微飘动，大步过来抬手朝沉璧的胸口击去。
沉璧早有准备，脚步一错险险避开他这一掌。
苏方生见他竟躲开了，愈加暴怒，紧追沉璧不放。
沉璧逃到门外，苏方生还要追，却被灵姨扑过去拦腰抱住。
“他是为了夭夭来劝说我与你成亲的！”
苏方生的身形停滞在门口，缓缓道：“你说甚么？”
“夭夭今早与他提起你我的亲事，他为了夭夭过来劝说我。我不欲这番谈话教外人知晓，他才设下了隔音结界。”
苏方生胸中火气顿消，转身隔着轻纱摸了摸她的侧脸，俊美不羁的脸上沁着笑意。
“我的露华，可是愿意与我成婚了？”
他话中所指，自然是要灵儿获得新生后再成婚。
灵儿只觉那片薄薄的轻纱忽然变得厚重，闷得她快要窒息了。却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紧接着，身子便骤然一轻。陷入狂喜的苏方生将她拦腰抱起，在院当中像个稚子般旋转起来。
清风撩起面纱的一角，灵儿透过这一点难得的视野，偷看着男子刚毅的下颌线条。
他的胡茬剔得很干净，白皙的肤色殷红的唇，几十年如一日的青春俊朗。
还是这样爱美啊，苏方生。
灵儿一声叹息，手指轻轻抚摸着对方高挺的鼻梁，试图补全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影像。
只剩三日时光了，大限将至，便是有再多的仇怨也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