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铁堡并不宁静，熙熙攘攘的飞行单位在不远处灯光闪烁的亮处穿行。好在我们正位于塔楼斜角的阴影处，没人会发现我们，奥利安的呼声也传不了多远。

“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我镇定地抓住奥利安的臂甲，在空中稳住他侧转的身形。温热的气流遵从我的操控自下而上冲击我们的外甲，略微降低我们坠落的速度。

“呜啊！这也太刺激了……如果能提前说声就更好了。”奥利安找回平衡，蓝色的光学镜在阴影中明晃晃的。像只光纤猫。他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我能感受到D的位置。”我指着底下阴暗的通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在一艘飞船上。”话音刚落，便有一艘小型运输舰从更深层的建筑内部驶出。

“是这艘没错了。这里是铁堡管理区域的死角，我之前乱逛的时候来这转过，虽然基本没什么人会来这，但偶尔会碰见些违禁活动。”我接着说，和奥利安没入地底区域的黑暗中。指尖敲击他的手背，我示意他做好准备，“我们追上去。”

“好啊，不过我们——啊——！”

我变形成载具形态，用法术拉住不知所措的奥利安，跟上前方的飞船。

“看来我没记错，印象里这个方位有个废弃的停泊舱。他们企图逃出铁堡，带着D一起。” 也不知道他们会逃到哪去。地表？难道御天敌残党在那有秘密据点？……看来情况比我想的更严峻。肃清芋头走狗的事不能大意。

斜后方传来重卡的小声嘀咕，和风声夹在一起。我听不太清。

现在要紧的是把D救出来。不知道那些炉渣会对他做什么……呼，冷静，冷静。

再次进行一轮置换，我加大发动机功率，逼近运输舰。飞船上的人显然发现了我们，其尾部推进器的火焰扩大一圈，企图拉开距离。可运输机怎么飞得过战斗机。

两架飞行器搅动城市下层区沉闷的空气，惊扰了栖居在黑暗角落中的机械老鼠。我闪闪前置灯，提速飞至飞船正上方。

“准备降落，小奥。能站稳吗？”

“当然！”

法术丝线应声消散。我变形，和奥利安接连降落在运输舰平坦的顶部。红蓝机晃了晃身子，屈膝站稳，随后向我比了个大拇指。

“哈。”我回敬他一个“ok”和“前进”的手势。

我们一起挪步到飞船前端。烈焰在阴翳中点燃，照亮昏暗的地下通道。一团火红淌过跟前，熔化驾驶舱顶部的玻璃。我率先跃进缺口，在两位驾驶员掏出武器前抬手击穿他们的头雕。奥利安紧接着跳进来。

操作台上“自动驾驶”的字样引人瞩目，我凑上去简单查看，标注的目的地是地表某处。“距离飞船从暗道驶出铁堡地下城还有几分钟。”我扫眼屏幕，“要速战速决。”

奥利安严肃地点点头，又在我走进后方舱门时叫住我：“Aurora！可是我没有武器诶……”

“……我能保证你的装甲不多出一点划痕。”我转动光学镜， “跟在我身后就行了，你可以为我耀武扬威起到一个吉祥物的作用。”

“？”

“这叫缓和气氛。”我随口道，没再去理会他，一炮轰开连接后方的舱门。

厚重的金属门炸裂成块，奥利安急切地跟过来。火焰散尽后的景象却出乎我们的意料。

蓝色的能量液覆盖了大半片地板，约莫十位黄金守卫三三两两地躺在地板上，他们涂装发灰，断胳膊断腿的，有些则硬生生被分成上下两半。银白重坦站在舱室的正中间，外装甲多处破损。他身上的那些能量液，不知是他自己还是那些守卫的。

D现在的状况不太对劲。我第一时间想到。

听到动静的D-16转过身，那双猩红的光学镜仿佛要淌出血来。他看向我们，眼中的红色在看见奥利安后更加猛烈地烧起来。那种神情，那是——

——怎么会这样？

“D——！兄弟你还好吗——”

奥利安的呼喊中带着慌张，他想跑上前去询问好友的伤势，被我一把拦住。

果然，重坦像是失控般发出一声怒兽般的嘶吼，径直向奥利安冲来。我眼疾手快挡到重卡身前，试图叫住他：“D！”

D-16看到我后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前进的步伐减缓，红光聚集又溃散，他启唇想说什么，却光学镜一暗，先行一步下线了。

“D！”我惊呼。高大的银白机体因失去意识而顺势向前倒下，我连忙伸手去扶，迫于身高只能托住他的腹甲。奥利安紧跟上来扶住D-16的上半身。

手掌湿漉漉的，是能量液。我的手在以常人难以发觉的幅度颤抖，我能感受到它。我不能说自己不害怕。几十个可能性——包括最糟糕的那些，飞瀑般划过我的处理器。我把它们从视窗上移除。

胸口暖暖的，神器又在安慰我。

“……你帮我看好他。”我对奥利安说。他点点头。

我松手去查看后方的舱室——没有活物。地上躺着几具发灰的守卫机体，墙角有一根断裂的铁链，和……碎裂的针筒。是注射用的型号，也许和D的失控有关……但是为什么？

我翻出一个干净的容器装好针筒——里面还有成分未知的液体残迹，放入子空间。再后面的舱室关着灯，那是舱尾的杂物间，地面和置物架上都积了层厚厚的灰。我仔细扫描一圈，确认没有更多线索后回到奥利安身边。

D-16的机型比小奥的大一些。银白重坦昏昏沉沉地倒在重卡怀里，奥利安靠坐在前端舱门的墙边以节省体力，我看出他在尽力保持镇定。

我也是。

“后面没有御天敌的人了。D靠他自己解决了船上的所有守卫。”我暗中搓紧手指，半跪下身给重坦扫描机体，“他是个天生的战士。”

浅蓝色的扫描线束轻抚过D-16的机体，在扫过几处创口时一闪变成红色。他的两只手腕还分别套着生锈的、厚实的圆形铁环，透过间隙能看出他腕部零件的严重磨损。

“他在至高守卫的基地打败了红蜘蛛，他真的很厉害。”奥利安的声音轻轻的，他垂眸看着怀中的重坦，“我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变出一把融合炮。”

是的，一把威力巨大的融和炮。在原本的那条线你自己挡上去被它轰了，所以我之前很生气，希望你别乱掰别人的武器。我闷闷地想。不过现在奥利安看上去……担忧是没错的，还有，失落？

“是啊。”于是我跟着说，“曾经有些东西被他自己压抑着，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而如今，它们被激发出来了。”

“噢……你知道我们的事。也对，你说过了。想想也是。”奥利安发出一连串咕哝，“我们当时在山洞吵了一架，你也应该听到了。”

我没有否认。

奥利安沉默了一会说，他有点害怕。重卡的光学镜被灰蒙蒙的雾笼罩。他和我说起自己当时在人群中和兄弟相望，他说，他害怕D会变成他不认识的样子。

“不会的。”我立即否认。小奥大概也是看到了D-16冲过来时的脸色，我也有被吓到。“他不会的，他也不会背弃你，奥利安。”

奥利安头雕低垂：“‘背弃’。这个词用在我们之间似乎不太恰当……我不知道。”

仪器滴滴地响，扫描结果出来了。“他是因为能量流失过多而晕倒的……但别担心，伤口都不致命，他不会有事的。”我安慰奥利安道。那双忧郁的蓝眼睛再次明亮起来，天线缓缓转回竖直方向。

“那真是太好不过了。”他说。

“……你们。”我努力组织语言，“今天下午的时候，有聊过吗？”

“没有。“奥利安回答，“第一次大会开完我就被钛师傅叫走了，我有尝试过找D聊聊，但他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之后我就去帮忙安顿矿工兄弟们了。”

那是我给他下发的工作。

“或许你等他醒来后，可以找他好好聊聊，说清楚你的感受。”我说，“这几天的变故对我们来说都是巨大的，情绪难免有波动——我也不例外。朋友之间更应该多沟通，相互理解，相互鼓励，嗯哼？”

奥利安握住沉睡着的银白重坦的手：“好。我会的。”

我用手头仅剩的医疗资源给D完成止血和包扎：“我能做的就到这了，一会我们直接把他送到医疗站去。”

此时运输舰已经飞出铁堡来到地表，天空被日出的阳光撕裂成两半，一明一暗。明晰的晨光穿入飞船的前侧玻璃，D眼角处浅浅的印迹被地板的反光衬得更加明显。我想起方才他冲来时眼角飘动的红光。那是泪吗。他经历了什么？或者说，他知道了什么？

……我又想责怪自己了，短短的时间内竟然暗中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我不应该一头扎进自责的情绪里，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内耗。对，不能内耗，尤其是在这么关键的时期。先前自个一人，多想想没关系，现在不行。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去解决……等D醒来后我再去问问他吧。

奥利安依旧抱着重坦。我走回驾驶舱，打算原路开回飞船，却被操控台上密密麻麻的按键困扰。

“嘶。”看来不同宇宙的飞船操作台设计原理不一样。我一只手搓搓下巴，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上操控台边缘。

……这里有处突起？好像还能掀开？

拇指扣住突起下方的缝隙，我施力掀起方形的金属盖头。底下露出一个小小的插孔。

这是干啥的。我在插孔边缘摸一圈，光学镜扫描内部结构，最后伸出左手，操控食指变形成配对的数据接口，插了进去。处理器开始入侵并解析数据，多个弹窗跳出，信息快速滚动。三赛秒后，弹窗变为绿色。

【已成功接管飞船操控权】

嗯，不错。我跟着系统的引导更改完目的地，同时将飞船内载有的其他可能有用的数据一并拷贝打包。

运输舰开始掉头。我抽出接口，食指恢复成原样，转过头看向奥利安：“这下没问题了。”

而奥利安睁大了光学镜，他看看我，又看看我的手，一脸惊奇：

“Aurora，你的手指会变形？”

我：“……”